卢娘子面上一怔,瞬间又释然,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原以为婆婆对表妹视若亲女,赵大桥对其呵护备至,二人是断不可能答应这要求的。
她甚至做好同二人撕扯的准备,结果却如此出人意料。
或许是卢娘子表情太过明显,赵大桥恼羞成怒道:“你最好说到做到,这孩子若是没了,我就……”
卢娘子已经看穿这男人的本质,她心平气和道:
“你待如何?休了我去喝西北风吗?以往都是我的错,太给你脸了,你放宽心,以后绝对不会了,那孩子若保不住,那就是它命该如此,与我无关。”
夏里吃瓜吃的兴味十足,这卢娘子支棱起来还挺厉害,她余光瞥见阿嬷面露疲惫,忙开口道:“既然双方已经达成协议,那就赶紧立字据摁手印,时候也不早了。”
卢娘子很是识趣,客客气气道:“夏里姑娘识字吧,能否麻烦你帮我立字据?”
夏里爽快应承,直接进屋拿纸笔,依照卢娘子要求写好字据给双方看,赵大桥虽觉憋屈却不敢有怨言,他乖顺摁下手印,卢娘子紧随其后。
赵婆子因为愤怒,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卢娘子自不会放过她,“娘是不是也该摁个手印,日后你若反口不认账,我好歹有个凭证找人说理去。”
赵婆子冷冷看了她一眼,忍气吞声在字据上摁下手印后,没好气道:“你满意了就赶紧跟我们家去,再晚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卢娘子不慌不忙拿起案几上的字据,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她轻轻吹干墨迹,转身递到谢嬷嬷跟前,恭敬道:
“劳烦嬷嬷替我收着这东西,明儿我若不能当差,必是遭到赵家母子暗害,介时劳烦您帮我向老太太解释一番,求她为我做主。”
此话一出,给赵婆子气的脸黑如锅底,她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
谢嬷嬷斜睨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字据,淡声道:“你放心,我明儿便同老太太禀报此事,这不当差的家生子,总不能疏于管束,府里也该拿出个章程来。”
卢娘子笑着附和道:“可不是,老太太上了岁数难免有些精力不济,这事儿恐还得麻烦大太太,咱们做下人的,总盼着府里越来越好……”
二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客套话,而后卢娘子才趾高气昂的领着赵家母子走了。
关上院门,谢嬷嬷捶着酸疼的腰,忍不住絮叨道:“你日后莫同卢娘子走太近,免得也被带累的脑子不好使,这事同老太太提了,她也得怒其不争。”
夏里上前搀扶住谢嬷嬷,笑眯眯道:“我本就同她来往不多,您顺手帮忙就当是积德行善了不必再记挂,明儿您还得早起,赶紧躺下歇息。”
谢嬷嬷当差时看着精神矍铄,不过是强打着精神罢了,好在老太太体谅她,如今活计基本上都是丫鬟们在做,她最主要还是陪老太太身边作伴,顺道管好下面丫鬟。
夏里现在主要差事是做绣活,偶尔轮着去茶水室烧水沏茶,其实待在茶水室里更自在,奈何不能两全,明早轮到茵陈给老太太奉茶,夏里不必着急忙慌的回去。
谢嬷嬷年纪大了觉少,天不亮就起身了,她走时静悄悄,并未惊动夏里,任她睡个自在。
等夏里从家中折腾好,回乐寿堂已经是辰时了,她刚进内院,白芍就站在廊檐下兴高采烈朝她招手。
“你个懒丫头可算是来了,满屋子人都在等你呢。”
夏里被她唬了一跳,嗔怪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哪儿有满屋子的人等我,我是有多大脸面,能得此待遇?”
石蜜恰好从内室出来,闻得此言笑弯了眉眼,她甩着帕子笑道:“快别贫嘴了,老太太并大太太、二太太都在里头呢。”
夏里这才重视起来,她收敛表情道:“好姐姐,我才从后巷回来,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儿,莫不是我犯了错,主子们等着拿我问责?”
白芍拿手点她头,调侃道:“你这鬼精灵也有怕的时候啊,放心,是喜事儿。”
夏里夸张的拍着胸口,笑逐颜开道:“这就好,还是姐姐们疼我,下回再给你们做好东西。”
若是旁人说这话,两个丫头不会放心上,但夏里的话却让二人期待起来,石蜜亲昵道:
“你可不能随意拿话糊弄我们,若是没有好东西,我可是要去你屋里搜刮的。”
夏里故作害怕道:“那哪儿成,你若是去了,我压箱底的东西就都没了。”
笑闹间,夏里跨过门槛步入内室,此刻老太太正端坐上首,大太太与二太太分坐两边。
夏里脚步轻快,瞧见主子们抿唇一笑,笑意在唇边轻漾,她恭恭敬敬福身行礼。
老太太面带微笑,声音亲切道:“快快起来,你可知昨日的中秋宫宴发生了何事?”
夏里眼神茫然,一脸乖顺道:“婢子不知呢,昨儿尽忙着做月团,蒸螃蟹,陪阿嬷赏月了。”
罗氏捂嘴轻笑道:“原来咱们夏里姑娘也是个馋丫头呢。”
夏里面露羞赫,老太太却维护道:“她本就是孩童,贪吃些也无妨,虽能干聪慧到底还是一团孩子气,昨儿我穿着你做的那件五彩蝶恋牡丹花的衣裳,出了好大的风头呢,贵人们都夸你绣活做的精致。”
夏里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太太真是折煞婢子了,那衣裳哪是婢子做出来的啊,那剪裁做工如此细致,全都是白芍姐姐的心血,婢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站她身侧的白芍听她如此说,心里好受许多,她大方道:
“没你那点锦上添花,这衣裳还真就没这么出彩,老太太夸你,你就坦然受着,我可没那么小气。”
众人都笑了起来,老太太欣慰道:“如今白芍也有当姐姐的风范了,两人都当夸当奖,你二人齐心协力,日后争取做出比这更完美的衣裳来。”
罗氏笑着凑趣道:“那母亲日后还是少出门吧,我担心其他府邸的老太太会嫉妒的眼红。”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就你会胡言乱语,谁这么眼皮子浅。”
原本作壁上观的宋氏也出言附和道:“旁的东西恐不会羡慕嫉妒,夏里那儿出来的,可真不一定,您戴的那福寿三多,可是连太后都多看了好几眼呢。”
老太太理了理鬓角,淡声道:“得亏夏里年岁小,她们不好张口借人,否则有这丫头忙活的。”
夏里表情夸张道:“还能借人?老太太不会要把婢子转手卖了吧?婢子哪儿也不去,只想留在您和阿嬷身边。”
她年龄小,说这样的话倒也不显违和,老太太嗔怪道:“我可舍不得将你转手卖与他人,出多少银钱都不卖,你只管踏踏实实待在府里。”
夏里轻吁一口气,摸了摸额角不存在的汗珠,乐呵呵道:“这我就放心了,婢子这点伎俩也就老太太不嫌弃了。”
罗氏瞧着夏里倒是有些眼馋起来,她还没见过这么机灵的丫头,不仅能将老太太哄的开怀,那双巧手更是不得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若她晚乔身边有这样能干的陪房丫头,她睡着都能笑醒,罗氏虽眼馋,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朝老太太开口讨要,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上了岁数,谁知道能活几年,以后再想法子要来也不迟。
宋氏瞥见老太太心情愉悦,轻声细语道:
“昨儿淑妃娘娘也对母亲这衣裳赞不绝口,她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是格外看重物件儿的灵性,她觉着夏里是个有灵性的姑娘,想让她……”
她话音未落,老太太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道:“夏里那双手的确有灵性,但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哪能给宫里娘娘效力,万一捅出大篓子,谁来担责?”
罗氏眼珠一转,跟着附和道:“那可不是,宫里规矩森严,吃穿用度都是有讲究的,咱们没必要给府里招麻烦。”
宋氏同宫里淑妃娘娘姐妹情深,知她为了稳固圣宠劳心费神,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衬一把,想着夏里若能做出让淑妃穿着艳冠群芳的衣裳,多获些圣宠也是好事。
宋氏脸色微变,她知老太太不愿让府里人掺和宫闱之事,可淑妃毕竟是她嫡亲姐姐,她做不到无动于衷,万幸国公爷看好淑妃与三皇子,私下里没少为他们出力。
她唇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苦笑,“母亲与弟妹说的在理,是我考虑不周……”
老太太不想因为这事儿扫了兴致,转头朝谢嬷嬷问道:“几个孩子都去哪儿了?”
谢嬷嬷躬身回道:“茜草陪着他们在庭院玩儿,三姑娘四姑娘要给锦鲤喂食儿,世子爷和辰二爷陪着她俩呢。”
三姑娘陆霁雅和辰二爷都是府里洪小娘所生,虽是庶出子女,大太太倒也未曾苛待过,至少明面上比罗氏做的要好看。
夏里自升了二等丫鬟后,也见过府里几位小主子,与她年岁相差不大,她怕熊孩子不好伺候,从不往他们跟前凑,只离的远远的打量两眼。
老太太嘴角扬起一抹淡笑,站起身道:“那咱们也去瞧瞧……”
她话还未说完,就有仆妇着急忙慌冲了进来,大声喊道:“老太太不好了……世子爷落入荷花池了……”
大太太惊慌失措,若不是身旁嬷嬷扶了一把,只怕站都站不稳,她哆嗦着嘴唇道:“可有人下水去救?伺候的婆子丫鬟都死哪去了?”
老太太扶着谢嬷嬷的手也在颤抖,着急忙慌就往外走,世子爷陆凌川年纪虽轻,却已显露出了非凡的才华和潜力,他是梁国公府承爵之人,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罗氏脸上也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众人忙不迭往庭院外跑去,夏里冷肃着脸跟着往外跑,她们还没到荷塘边,远远就听见孩童此起彼伏的哭叫声,岸边站了不少仆从。
陆凌川正在水中扑腾,夏里眯眼瞧见有抹枣红色的身影正朝他游去,走近几步方才看清,救人者竟是香薷,夏里有些意外,没料到她会浮水。
宋氏失态的朝赶过来的护卫小厮们吼道:“还不快点下去救人,动作都快些。”
世子爷身体力竭,渐渐往下沉,香薷游到近前将他拉住往岸边带,跳入水里的小厮赶忙过去帮忙,几人手忙脚乱的终于将人拖上岸。
宋氏扑到儿子身上,大声哭喊着他的名字,然而陆凌川没有任何动静,老太太扬声道:“快些将他抱起,把腹中水按压出来。”
护卫听命立刻将世子爷翻过身抱起腰吐水,折腾半晌,从嘴里吐出来不少水来,可人还是悄无声息。
香薷站在一旁紧张看着,她指节发白,拳头握的死紧,若是世子爷救不过来,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白搭了。
宋氏趴在陆陵川身上,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哭天抢地的大声呼喊他,闭气时间越久,存活的希望就越渺茫,老太太脸色惨白,显然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
罗氏带着哭腔道:“钟大夫怎么还不过来……”
夏里眼里满是挣扎,她学过急救知识,也会做心肺复苏,可若就这么冲上去给世子爷做人工呼吸,后果不堪设想。
可宋氏哭声太过凄惨,闻者落泪,听者动容,夏里于心不忍,她冲上前将宋氏推开,语速极快道:“大太太,婢子懂点急救,您让我来。”
宋氏已是六神无主,夏里在她印象里是个好丫头,她没有过多犹豫,立刻让出位置来。
夏里将世子身体放平,先检查他口腔有没有异物,然后有节奏的按压起胸口,当她俯下身给世子做人工呼吸时,围观众人惊讶的瞪大眼睛,谢嬷嬷更是心惊胆颤,她强自镇定道:
“老太太,夏里是在给世子爷渡气,她还小,不懂什么男女大防……”
老太太目不转睛盯着夏里救人,抬手示意谢嬷嬷噤声,这个时候没什么比她孙子的命更重要。
夏里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哪怕快要精疲力尽也不放弃,直到世子爷咳了一声,终于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