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心客栈的棚屋板壁新旧木板钉在一起挡风遮雨,宛若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男人,让人见了寒酸。客栈门口挂着两个失色红灯笼,“怡心客栈”四个黑色也褪了墨色,客栈里的油灯跳动着火苗,悠悠地散发着金黄色的光亮。
门前是通往金昌王城的官道,路旁有几棵高大的核桃树,远处的树林间有几户农家亮着灯火,客栈需要宰牛杀猪时,杨怡秋请人帮忙,她一人独守客栈,心底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她在等待一个年青猎人的到来。
英朔和骆麒走进客栈,骆麒轻声喊道:“大姐,你好。”他对杨怡秋是尊称,过往客商行人多半称她为大姐,很少有人减她老板娘,可能是她失了丈夫,年轻守寡多年的缘故。
杨怡秋独坐油灯前,痴痴地望着灯芯上跳动的火苗,她不再年轻,再没有过去那种诱人的魅力,脸上愁云密布,目光忧郁,但青春的余韵犹在,当她看清道士装扮的骆麒时,脸绽微笑,亲热地招呼客人:
“骆道长来了呀,好久不见啦,请坐,我就奉茶!”
她瞭了英朔一眼,没有认出英朔来。
“大姐,安康。”
英朔怯怯的在方桌旁坐下,专注的看着杨怡秋,杨怡秋先给两人冲了一壶热茶,茶水沏在白瓷杯里,绿中带黄,溢出一阵清香。
“先喝杯热茶,暖暖心。”她用紫围巾笼头护住头发,腰间系一张蓝白花围裙,裙带系在腰间束出优美的曲线。
骆麒笑道:“谢谢怡秋大姐。”
“骆道长喊我大姐,羞煞人了,请道长喊我妹子。”
杨怡秋的笑声和话语,就象春风吹进寒凉的棚屋,气氛顿时温润起来。
“大姐……”英朔亲切地呼唤道,“不对,该喊姨娘的。”
杨怡秋打量着英朔,笑逐颜开:
“骆道长呀,多年不见,今天带着个英俊小伙,是新收的徒儿吧?怡秋这几年生意不好做,贼匪比官兵还多,吃喝住店赊账的不付钱的都有,还有强拿恶要的,但我不计较,能过生活就行,道长,来点酒解解乏?”
“老道下山,荤素不管,”骆麒望着英朔笑了笑,“当年的小猎人长成了英俊小伙,怪不得怡秋认不出,好小伙也想喝碗酒啦。”
英朔把竹笛放在桌面上,红色锦丝挂坠十分醒目,眯眼看着杨怡秋,轻声说:“姨娘,我是小猎人英朔。”
杨怡秋看着英朔开心地笑了,说话爽朗而清脆,蕴含着母亲语气的味道:
“哦,英朔呀,谁敢认几年前那个腼腆的小伙子,都说女大十八变,英朔是男大十九变啦。我关了门,好好陪着大小伙英朔说说私房话。”
“我爹爹章纳从不让我喝酒,喝了酒遇上灰狼黑熊腿发软,今晚喝一点点。”
英朔喊杨怡秋姨娘,怎能叫她不欣喜呢,不过,她还是装得非常平静:“英朔,还是喊我大姐,姨娘脸皮起皱纹,两只手又粗又糙,英朔,娶亲啦?”
英朔脸红,沉默不语。
“害羞了,不问啦!”
杨怡秋把骆麒和英朔看成是过往蒲楚寨的普通客人,还不想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英朔相认,他们的身份可能会招来祸端,她要等待的青年猎人就是柳英朔。
“是呀,小猎人长成个了英俊小伙,就是见着姑娘还会脸红!”骆麒感叹道。
“道长,你早该带着英朔小伙出山见见世面,”杨怡秋说,“王城金昌,美女如云唷!”
骆麒知道,杨怡秋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她与楚良在王城金昌相识,两人一见钟情,私订终身。一年后楚良奉调雪恋关,领校尉衔,两年后成婚,新婚次日雪恋关告急,乘象国思伢佐偏将率千余兵将渡过爱恋河攻占雪恋关。
楚良校尉急赴雪恋关投入反击乘象军战斗,以三百战士对阵乘象国千兵等待援军,终因寡不敌众败退铁凿峰下大血场。
两军对峙三天后,楚良校尉奉管带之命率百名精兵偷袭乘象军兵营,冲垮乘象兵,追杀而至黑风谷中,不料闯进了乘象军埋伏的六十头巨象战阵。
楚良为掩护九龙军士兵撤退,率二十名亲兵抗击巨象,不幸被巨象踏身而亡,战后楚良校尉的尸身都没有收全。
此后杨怡秋与楚良之父松滋王蒲谦缨一象断绝了往来,远离王城金昌于蒲楚寨开办怡心客栈为业,目的在于私下打听侄儿英朔的下落,冥冥之中她感觉侄儿英朔还在人世,英朔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只有耐心等待和小心寻访。
终于,老天不负有心人,英朔侄儿来了,就在她眼前,她内心悲喜交加,英朔的王子身份不可随意暴露,那蓝素王后一手遮天,因而她不敢与英朔相认,她要英朔喊她姐姐,这也是对英朔的王子身份的最好掩护。
“道长稍坐,我先关了门,再斟酒来!”
杨怡秋转身关上了斑驳的木板门,回身坐到桌边又给客人斟茶,晚风穿透棚屋板壁吹进来,差点儿吹熄了灯火。
骆麒用手指挡住风,火苗萎缩下去,噗地又窜了起来,忽然,外面传来行人匆忙的脚步声,黑暗中的这种脚步令人胆颤。
棚屋里飘着茶香,油灯火变得彤红了,给人一种乐融融的感觉。
杨怡秋捧起茶杯递给英朔,说:“不用怕,天未黑,贼匪还不敢露脸!”
他俩非常自觉的挪位坐到屋角的方桌旁,尽量给进店的客人让座,英朔说:“有骆道长,我不怕什么,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英朔不把此行的目的告诉杨怡秋,杨怡秋也不便打听。
“我们不惹事,有事不怕事!”
刚杀了七个黄衣卫士,英朔心底略有后怕,他不想杀人流血,透过板壁的缝隙,可瞥见屋外油绿的野芭蕉叶。
“怡秋,我们饿了,”骆麒说,“肚饿变彪,肚饱千休,酒足饭饱了才有劲打盗匪!”
“是啦,”杨怡秋霍地起身,说,“我太粗心了,忘了两位客人饿着,白话饱不了肚子,好的,牛肉一盘,酒一壶,就来!”
“要得。”骆麒斜眼瞅着屋外,警惕是他的天性。
杨怡秋动作麻利,很快端来一盘牛肉片一壶酒:“慢慢喝,不兴讲钱的,大姐管个够!”
骆麒笑着说:“大姐,今天我们不缺银子。”
杨怡秋右手拍一下左臂膀,未开言先笑弯了腰,说:“哎哟,谁稀罕两个兄弟的银子,英朔小伙来呀,大姐高兴,说不定大姐老了以后还得靠弟弟呢,大姐有的是沾光的机会,”她盯着英朔看了几眼,问道,“不是大姐多事,我看英朔弟弟愁眉不展,有什么难事,不妨说说?”
英朔欲言又止,望了骆麒一眼,骆麒装佯不动声,只管大口吃着牛肉片。
英朔悄声说:“真有事向姨娘打听,可见有骑大灰象的队伍路过?门外有人,小声点。”
骆麒点头赞同,只管大口吃肉。
杨怡秋不解其意,随口而答道:“今天下午蒲楚寨冷冷清清,飞来飞去几只鸟大姐都有数,大象的半条腿都没见着,弟弟别怕,有贼匪来闹,大姐能应付过去,喝大姐陪英朔一杯?”
“男子汉,岂有不能喝酒之理,”英朔举杯一饮而尽,然后亮了杯底,“谢谢姨娘的好酒,秋高夜寒风冷,喝点烈酒暖身!”
杨怡秋饮了酒,笑道:
“猎人,就是豪爽,不拘谨,日子就该开开心的过。唉呀,想起来了,三天前的事啦,有个少年骑白象路过,进店喝过茶,打听去曼陇村的路,看样子不是本地人。”
骆麒点点头,说:“就是他,乘象国二王子萨育勃,他去曼陇村,不知安的什么心?”他想套点口风,听听萨育勃在怡心客栈会不会留下一点对英雪的用心。
杨怡秋明白骆麒在向她打听小道消息:“那少年行色匆匆,只在象背上讨要了一杯凉水,他是个王子呀,真是人不可貌相。”
英朔侧身望着门口,说:
“对了,柳天貌一行还在后面,骆师傅,小心,官兵惹不起。”
杨怡秋感觉英朔有很重的心事,便问道:
“英朔弟弟,多年前,你去祭奠母亲,敢问弟弟可是王城金昌人氏,遭了什么困难流落在外多年,父亲又是何方人氏?国王下令继续搜查多年前失踪的琵琶鬼长公主,柳天貌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行路在外要小心提防,弟弟找不到父亲?”
她是明知故问,她和英朔的关系只是相隔一层纸,轻轻一捅就破。
“哦、嗯……”英朔被问住了。
骆麒生怕英朔说漏了嘴,抢着回答:
“英朔的娘过世的早,老爹是个行商,被一个美妇人迷了心窍遗弃了他们母子,我们此行正是要去找英朔的老爹!”
英朔苦笑,摇摇头说:“骆大仙,你又撒谎,姨娘,我老爹已经死了,我是个孤儿。”他也是在善意的撒谎。
骆麒提醒道:“外面来了客人,脚步走得急,可能来者不善。”
“弟弟莫怕,天垮下来,怡秋大姐顶着,”杨怡秋警惕的谛听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若有人找茬子,一定要忍着,骆道长,出家人,不与俗世之人争长短。”
骆麒啜一口酒,回答道:“老道下山,闲事不管!”
来人急促地敲响木板门,敲门人有些粗鲁,甚至在踢门板了:“开门,怡秋老板婆,早早关门偷人养汉呀?”
英朔急忙抓起竹笛盯着门板,念叨:“什么人,这么粗野?”
杨怡秋回首嘘一声,说:“官兵,象是樊卫士,别惹他们。”
骆麒站起身,说:“怡秋,莫慌。”
杨怡秋小声说:“我不怕,是熟人,你们去楼上客房躲一躲,官兵火气大,他们是王宫来的黄衣卫士,樊卫士说过,他们此行便是要去安龙府曼陇村捉什么琵琶鬼。”
客栈楼上有几间客房,可是英朔坐着没动,说:“我们坐屋角里不生事,量他官兵不敢怎么的?”
杨怡秋点点头,轻声喊道:“樊大哥回转来啦,稍等,我这就开门!”
英朔听到屋山外的芭蕉叶哗啦啦响,猜想一定是萨育勃把大灰象放在野芭蕉树下了,大灰象看见芭蕉叶如蚂蟥见血,他谛听英雪的声音,嘈杂的话音中没有女声。
杨怡秋缓缓走向门后开门,骆麒盯了英朔一眼,记得在曼陇村秋场上樊丁保见过英朔,为避免麻烦,他向英朔的脸庞吹口气,让英朔长了些胡须。
英朔不象俊秀的少年了,象个胡子拉碴的农家小子,摸摸胡须暗自发笑,轻声道:
“我得收好竹笛,英雪识得小猎人英朔的竹笛。”
骆麒提醒道:“别失言,是英琪。”
英朔伸一下舌头,嘟哝了一声:“哦哟,不能混淆,但该混的时候必须淆,大姐二姐都是我大妹,英雪,应该在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