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紧闭着,有人轻叩门板,英雪跑到大门后戛然止步,恍惚间看见敲门的是爷爷,急忙打开门问道:“英琪呢,爷爷,我怕叫花子又来才闩上门的,沙婆婆真带走了妹妹?”
爷爷闪身进门,立刻门上门杠,急惶惶地说:“别管英琪,她有着落了,安全。雪儿,快去厢房里藏起来,柳叫花真来了,还带着一群帮凶。爷爷应付,雪儿千万不可露面,必要时从后门逃走,去天子祠堂找雷先生躲一躲,曼陇村的灾祸来了!”
“爷爷,我去找妹妹?”
“你找不到英琪,快藏起来,别去找妹妹,妹妹会找你,爷爷急死啦!”
爷爷不给英雪争辩的机会,恳切要求英雪躲藏,爷爷只告诉她,今天来的柳叫花子带着官兵,尽管官兵进村鬼鬼祟祟,想给来个让柳天罡措手不及,但他在龙塘边已发现了依然扮成乞丐的柳天貌,幸亏英琪提前半个时辰藏身龙塘中,他十分感念沙婆婆的恩典。
英雪闩好厢房门,别在门后窥视院落,她发觉爷爷进了堂屋,这样子爷爷奶奶和阿爸阿妈都在正屋里看似烧茶做饭,一家人平平和和的过日子。
一刻钟后,真有个乞丐推门而入,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一会儿,没人理他,自忖道:“怪事,今天是个什么大日子吧,屋里空空的,淘气的丫头都到哪里去了,出来招呼客人茶水?”
乞丐身板结实,面容尽是汗渍,衣服泥迹斑斑,头发蓬松,目光游离不定,一副想要刺探别人秘密的样子,从外貌看不出他是三十来岁,或是四十多岁,英雪辨认得出来,他就是七天前来过的假乞丐花柳天貌。
那天,柳天貌妆成乞丐进门讨饭时,英雪兵把他当乞丐了,热情地接待了他:“大叔,饿坏了吧,你等着,我去灶房盛饭给你。”
乞丐破颜而笑,他的牙齿很白:“丫头心真好,好心必定有好报!”
英雪快步跑向灶房,英琪从厢房里奔出来拦住她,吼道:
“姐,不必发善心,乞丐可是来者不善,他手脚不残,脑袋不歪,该去干活挣钱,养不了家,也糊了自己的嘴!”
英雪绕开英琪,走进了灶房:“施人一碗粥,不图三斗米,世人谁都会有为难的时候!”
英琪捋起桃树下的竹扫把准备打撵乞丐:
“我真心烦,好人不登门,来的尽是古古怪怪的人,邋遢婆变大鸟,乞丐要变凶神恶煞吧,待我取来桑木剑,斩鬼除妖!”
柳天罡在堂屋里听到有人来访,谨慎地从堂屋里走出来,对英琪说:
“琪儿,讨口的总有难处,你该记得老婆婆的事了吧,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英琪在桃树下止步,回身望着爷爷:“爷爷,我怕叫花子不安好心。”
柳天罡认真地打量来人一番,问道:“小哥,来自何处,可否坐下来吃饭?”
乞丐弯腰一鞠躬,回答道:“不用,施舍半碗冷饭就成,不敢打扰主人家,”他转而打量北厢房,“喔,主人家有喜事吧,恭喜恭喜!”
因为龙颜玉又在呼唤英雪,她的呼声是平和的,可能阵痛又过去了。
英雪捧着一碗米饭走出灶房,边走边说:“舍人一口饭,修得三分缘。”她很乐观。
英琪拦住英雪唬道:“姐姐,阿妈喊你,我送饭,快去,我来对付叫花子。”
英雪避开英琪,说:“你……想搞小动作,我来吧。”
“柳英雪,今天的事我说了算,”英琪欲夺饭碗,“为什么总想跟我斗争,求阿妈赶快给你找个婆家嫁出去,老叫花穷的叮当响,身上只有虱子,大姐心慈手软见不得叫花。”
英雪把饭碗藏在身后,争执道:“敢打发我,应该先嫁你,你这个小霸王!”
“我有家,这里是我的家,正屋、厢房、牛楼都是我的,你该嫁去张家坡表兄家。”
“我才是这个家的小主人,妹妹没面份,张表兄想娶的是龙真惠表姐。”
“嫁女先嫁大姐,二姐在家招呼小弟弟,我跟爷爷姓正,姐姐姓柳,是外人。”
柳天罡一直隐匿柳姓叫天罡,他说自己姓正,亦可姓郑,百年之后他就是曼陇村郑姓族人的一世祖。
“柳英琪,想拿公主的架子,你不配,你只是龙塘边拣来的弃儿,我忍你多年了,别老是拿公主架子欺人!”
“大姐,阿爸说过,你才是菜园边那棵李子树结出来的!”
两姐妹因为乞丐的一碗凉饭争执起来,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不过,她俩吵架不红脸。
柳天罡怔怔的站着,他对两个孙女的争执不想干预,但对乞丐却冷眼旁观,他从雷鸣雏那儿打听到一点小道消息,蓝素王后仍对十六年前失踪的琵琶女英琪怀有戒心,派出了王宫密探搜索英琪可能存世的信息。他的孙女英琪一直以乳名晋弟称呼,刚才英雪喊出了“柳英琪”的名姓,并指出英琪是龙塘边的弃儿,这很让他扎心。
乞丐冷冷的笑了一笑:“喔,你们家姓柳,柳姓是九龙国王姓,尊贵哪,老主人,你姓柳,两个同岁的孙女也都姓柳吧?”
“不,我姓正,叫天罡,”柳天罡一激灵,摇头否认。
“哦,贱下也姓柳,叫柳天貌,”乞丐自报家门,对自己的身世毫不忌讳。他暗自得意,这一次找对家门了,但两个女孩看样子非常相象,难于记住谁是谁,他呼一声:“柳英琪!”
姐妹俩一激灵,面面相觑,英琪反应过来,说:“我叫晋弟!”
英雪回答道:“我叫友弟,请别乍乎乎的,还讨饭?”
柳天罡心尖格登了一下:“哦,原来讨饭小哥是皇亲国戚,失敬、失敬!”他虽然没有见过柳天貌,但柳天貌十六年前追杀舍命救护英琪公主的莎罗王妃,后出卖王宫黄衣卫队长姜子龙自己荣升卫队长的“业绩”他是清楚的,看来,英琪的长公主身份再也瞒不下去了。
“当今九龙国国王柳星阑是本家,算辈份是我侄儿,”柳天貌嫣然一笑,面露愧色,“不好意思,显摆了,扯远了,天下柳姓人口成千上万,不过,老主人名唤柳天罡,与老国王柳天罜非常相象,老国王有个二弟也叫柳天罡,莫非是巧合?”
柳天貌的话刺中了柳天罡的痛处,但他克制着内心的激情,依然镇定自若,避开话题:“英雪,舍饭!”
姐妹俩对柳天貌刮目相看了,英雪主动捧饭碗走向柳天貌,英琪不再阻拦。
“柳天貌,哪里来哪里去,大路朝天,我们各走半边,”柳天罡一甩手回身进了堂屋,心底暗自思忖,“你化成灰我也记得你了,你究竟有何算计?”
“先生,请,”英雪把饭碗交到柳天貌手中,叮嘱道,“没有热菜,有几片豆豉饼,一点腊腌菜下饭,碗你带走,先生,回家去吧,免得家里人挂心。”
“喔,谢谢丫头,你若不姓柳该多好,”柳天貌接了饭碗,两眼又瞅向桃树上半红半熟的红桃,咂咂嘴巴做出很馋的样了,“丫头,摘两个桃子送我,我好馋,流口水了。”他对饭菜并不在意,两只手掌是细腻的,看得出是伪装的乞丐,他是想多看英雪、英琪几眼。
“才半熟,冷饭生桃,吃了拉肚子!”英雪说着拣起一根短竹竿准备打桃子。
英琪跑过来夺过竹竿丢在桃树下,喝斥道:“走吧,老叫花,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她并不懂得柳天貌的险恶用心,但对乞丐怀有戒心是本能反应,她还不知道自己真是龙颜玉从龙塘边拣来的弃婴,她以为是姐姐拿她开玩笑,因为姐妹俩关系很好。
“哟,柳英琪公主脾气好大,算了,我走啦!”
柳天貌咳嗽一声,捧着饭碗拖着脚步慢慢走向大门口。
“走走走,眼不见为净!”英琪撵着柳天貌的脚步走,她想去闩上大门杠。
柳天貌临出门叽哩咕噜地说:“嗯嗯,我这就走啦。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就是你不知,十六年光明似箭,晃如隔世了呀!”他的话象是道士先生在念咒语,叫英琪听的莫名其妙。
“哼,我真是公主,一定不要天下有叫花子,可惜我只是个曼陇村的村姑,赶紧走远点,别再登门恶人!”
柳天貌在英琪的斥责声中走了出去,回望一眼:“谢啦,长公主柳英琪。”
英琪奔到门后,邦啷一声关上门板:“见鬼了,真是,爷爷都生气啦!”
英雪在桃树下冲着英琪喊道:“晋弟,你真过分了!”
英琪噘着嘴巴不睬姐姐,她在拍门柱生闷气。
英雪有话还是要说:“奶奶常说,叫花莫欺,小狗莫逗,鼻涕筒长大后会变成英雄,妹妹可记得,奶奶语重心长,晋弟忘得一干二净?”
“大姐,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也是奶奶说的,”英琪气呼呼地说道,“小狗咬人,我宰了它,叫花子不是命贱,是自己作贱,乞丐登门,兆头不祥……”
曼陇村距离王城金昌两百多里路,英雪听爷爷说过估计柳天貌率兵前来需要七天后才会到达曼陇村,想不到柳天貌来的这么快,带着王宫卫队就直接表明身份而来,再扮乞丐哄弄谁呀?
“有人吗,二王子柳天罡家不会这么冷清吧?”柳天貌嘲讽道,“躲是躲不住,逃也逃不掉,乘早见人乘早收工,大家落得个快活嘛!”
爷爷手执冒青烟的烟锅杆走出堂屋,慢悠悠喷一口烟雾,才说:
“哟,关金昌王城来的贵人呀,失敬啦。不过,柳队长蔽衣草履,柳天罡老眼昏花认不出来,请包涵包涵。堂屋正温着桂花蜜酒,来一碗?”
他不再隐忍也就报了真实名姓,手拇指盖住烟锅头摁灭了烟火,转身看着北厢房。
“明人不作暗事,”柳天貌褪去肮脏的外衣,显露出王宫黄衣卫士的杏黄外装,把自己的身份暴露无遗,连腰刀也现出来了,“二王子,柳天貌今日前来是奉蓝素王后懿首办理公差的,王后听说英琪长公主还在人世,挂念得热泪泗流,派在下率一干人专程前来迎接长公主回王宫,国王柳星阑身染重疾,也想最后见长公主一面,请二王叔成全成全!”
柳天罡把烟锅杆递给走到身旁的柳星瑞:“拿回去,够瘾了。”儿子应声回了堂屋,他转身面对柳天貌,说,“真不巧,柳队长,友弟晋弟姐妹早早出门赶集去啦,今天是黑风口糖梨寨小街天,两个丫头贪玩,早饭也不吃就飞走啦,风也揪不住姐妹俩。”
爷爷说的温和,柳天貌却沉下脸,瞪了爷爷一眼,忽的拍了三下巴掌:“啪啪啪!”
巴掌声中,五个黄衣卫士奔进院落,抡刀围住爷爷,爷爷苦笑一下,转身注目北厢房。
“搜,挖地也要盘出个长公主来!”柳天貌指示黄衣卫士扑向北厢房。
英雪把一切看在眼里,明白爷爷注目北厢房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也暗示自己必须逃走,柳天貌已转身望着南厢房,自己再不走很快就要被捉了,爷爷叮咛过,能逃一时是一时,千万不可强出头。
后墙有道小板窗,英雪轻轻上床,轻轻推开窗板,小心翼翼的钻窗而出,再反手拉上窗板,好在平日里关窗开窗是习惯,弄不出什么声响。
“哪里去呢,英雄弟弟和草芝在哪里?”英雪一时找不准逃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