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里种满了各种蔬菜,豌豆正在开白花,一朵朵都象白蝴蝶在阳光里飞舞。菜园的西边是一块荆竹林,竹林下有一间低矮的草屋是茅房,也堆放一些杂物和灰土,靠北面墙边有一棵高大且枝叶繁茂的李子树,枝头挂满了秋天的青李果。
今年夏天少雨,地面干燥,娇嫩的菜叶在阳光里发蔫,盼望着久违的雨露。
天空湛蓝,西边天漂游着几团白云,看上去白云静静的一动不动,这种景象里,谁也看不到有风雨来临的希望。
英雄被紧裹在襁褓里感受不到阳光的明丽,也感受不到豌豆花的清艳,阿妈给他准备的襁褓是用上好的蚕丝和棉布缝制的,绒布上精心刺绣的金龙图案表示着阿妈对孩子的疼爱和“望子成龙”的期冀。
柳星瑞拎着襁褓走进茅房,先把襁褓放在干燥平整的地面上,再从屋角取出一个废弃的土瓷酱缸罩住英雄,他不敢看英雄的怪样,但还是不忍心舍弃儿子。感觉儿子瞪了他一眼,其实是他的一种幻觉,英雄静静地睡着了,根本顾不得看他,管他是谁。
刚降生的孩儿,没有品味一点阿妈**的甘甜或雨水的清凉就这样被舍去,柳星瑞的心宛若千针在扎万刃在刮?
罩扣酱缸时动作很轻巧,他很怕惊醒了儿子英雄。
三十多年了,柳星瑞知道自己与九龙国王族有亲缘关系,但他没有追问父亲柳天罡,即使追问了父亲也不会说,于是他选择的是沉默。
英雪是亲生女儿,而英琪是捡来收养的,尽管来路不明但他把英雪、英琪姐妹俩视为掌上明珠,盼望一个儿子多年,今天儿子来了却是个怪物,好伤心呐。
“孩子,你我虽为父子,却无父子缘份,你去找个好人家转生吧!”
酱缸紧扣地面,缸边压地比较严实,但也留有小小的缝隙,柳星瑞故意给英雄留点生机,他看见过窒息而亡的婴孩,嘴唇是紫黑色的,非常吓人。
柳星瑞异常痛苦,眼角泪水潸潸,他轻扯衣袖抹一抹眼眶,喃喃自语:
“曼陇村柳家不是富贵家庭,但也不愁吃穿,孩子哪,我家就缺一个延续香火的男丁,只怪你生不逢时,是妖是魔投胎还未修成人形你急忙忙的赶来,罢了,你安安静静地去吧,阿爸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实在是你认错了转生的方向!”
呱呱,酱缸下传出微弱的声音,好象是对柳星瑞的回应,那啼声更象是在呼唤“阿爸!”
柳星瑞面对酱缸,掐着手指算一算,神秘兮兮的说:
“此间为午时,天黑时已过三个时辰,到时我来揭开酱缸察看,若有气,我们父子缘份未了;若气绝了,丑英雄就安心走吧,星瑞独自一人办的事,老天爷责罚,就罚星瑞一人,与我的爷娘和女儿无干!”
“阿爸!”
柳星瑞愣怔了一下,猛回头才看见英雪站在茅房门外,喊他是女儿英雪,不是英琪,恍惚中,柳星瑞分辨不出姐妹俩的声音了,他感觉神情有些迷迷糊糊:
“雪儿,你喊我?”
“阿爸,英雄弟弟呢,英琪妹妹哭着想要弟弟。”
“弟弟没了,他没有命活下来。”
英雪明白父亲焦虑而痛惜的心情,也就没有刨根问底,她抬头望望天宇:
“阿爸,老天突然变脸,可能晚上有雨,魔龙河涨大水,大鱼小鱼都闹,可以去筛鱼吧?”
“不行,小丫头家不得玩水!”
柳星瑞走出茅房,昂起头望着天空,他也发觉灿烂的阳光变得黯淡了,天空中弥漫的黑云遮住了彤红的太阳,忽的有一阵风刮进菜园,摇动荆竹林呜呜地响。
“下雨好,田地都要开裂了,秧苗无水不长,不下雨年关没有饭吃。”
英雪依然凝视着天宇,看样子象在发愣:“阿爸,有雨,是不是白湖的小白龙过路?”
“别提小白龙,白龙过路带雷雨,闹洪灾,没好事!”
又有一阵狂风吹进菜园,仿佛是巨人之掌拂向那棵挂满青果的李子树,豆大的雨点随风呼啦啦撒下来,打在英雪的脸上生辣辣地痛。英雪纵身一跃,跃到了茅房屋檐下,她单薄的月蓝色衬衣经不起雨淋:
“阿爸,快躲雨,今天的雨不寻常!”
柳星瑞又在举目仰望天宇,站在雨中感慨道:
“天吔,晴空起乌云,无雷降大雨,到底是回什么事?也好,久旱逢甘霖,这是一场救命雨,曼陇村百姓有救了。雪儿,淋一下这样的雨,百病消除!”
父女俩此时被秋雨所感动,好象已经把沙婆婆、柳叫花的登门拜访给抛在脑后了,好象也忘记了那个全家人期盼而来的丑婴孩,父亲说丑弟弟英雄死了,英雪信以为真。
英琪举着一把油纸伞来接父亲,柳星瑞为了不让她知道英雄藏在茅房的酱缸下,爽快地答应女儿回家。
英琪只管接父亲,却把姐姐撇在厢房后屋檐下,她也不想离开菜园,她能感觉那倒扣的酱缸下有异常的响声,她必须看个究竟。
“姐姐、姐姐。”
英雪感觉有人呼唤她,但绝不是英琪,英琪和阿爸好象要去龙塘边找爷爷。
“谁呀,别装神弄鬼,英雪不怕!”
茅房里寂寥无声,独自一人蹲在茅房里守望她的丑弟弟英雄,忍不住好奇心想掀开酱缸看看,在阿妈的屋里她见过丑弟弟两眼,她着实感到害怕,但此时好奇心驱使着她,她也就胆大起来,如果弟弟没气息了,她就没必要守下去。
“英雄怎么难看也是我弟弟,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英雪觉得只有她在关心弟弟,当然,阿妈想来看看儿子,因为经不得风吹雨淋,英雪答应阿妈寸步不离的看守着英雄。
“弟弟,大姐看看你,你别吓唬大姐啊!”
英雪走到酱缸旁,躬下身想掀开酱缸,她的手指刚触碰到酱缸时,忽然有人在她的对面轻声呼唤她:“友弟、友弟!”
她吓得气都喘不出来了,惊问道:“什么人,鬼呀?”
“柳英雪,别怕,我是英朔,九年前来过你家里的小猎人!”他改称友弟的学名柳英雪。
英朔依靠门柱挺立在茅房门口,凝神注视着她,英雪两腿有点酸软,但还是挣扎着站起来了,定神看时,好象认不出英朔:
“英朔,小猎人?”
英雪摇晃着脑袋,真的想不起英朔来了,眼前的英朔身背箭囊,手提硬弩,英姿飒爽,乌发飘逸,面目清秀而凛然,完全不象她记忆中的大西山上来的野性小猎人。
“你是英朔,到过我家里,你是那个想向我爷爷讨要桃子又不敢说话的小猎人,你可没有姓名,你说你是小猎人?”
英雪有了点记忆,但与眼前这个人的形象相去甚远。
英朔从脖颈上取出一串坠子,是金色虎毛搓成的细线串着三个紫橙色的桃核,桃核光洁发亮:
“你摘给我的三个桃子,我留着桃核,带在身上九年了,今天想送给你!”
英雪想了想,小猎人英朔想摘桃子,妹妹英琪不准,她摘了三个红桃送给小猎人的情景顿时浮现在脑海里,咪笑着说:
“想起来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九年,你真有心,把桃核当项链戴着,可是,你怎会这么多年一直不下山来了,你出远门啦?”
“没有,请你别问,我不便回答,”英朔向前两步伸出双手,手掌里捧着桃核串坠,恳切地说,“英雪,我想把此串桃核送给你,可以吧?”他两眼流露着真情。
英雪无法拒绝,伸手接过桃核串坠,感受到了桃核上的温热:
“你叫英朔,怎么会跟我的名字那么相象,敢问你也姓柳?那棵桃树还在,过半月桃子又要熟了,你来摘。有什么事来曼陇村呢,去看看我爷爷,英琪长大了,你见着肯定认不出来,她好娇气。”
“我姓章,”英朔不想说已经见过英琪,撒个谎说,“今天出山赶集,卖了两张黄羊皮,就想来看看你!”他说的不是实话,现在不能说真话。
“想看我,多远的路,不值?”英雪脸颊有些羞红了,转脸不再正视英朔。
“值呀,在山林里,只有闷葫芦老爹作伴,老娘四年前去世了,我就只有花鸟蜂虫作伴,还有蟒蛇和虎狼也是好伙伴,我怕妖怪,最怕夜晚碰上狐狸精,我老爹十三年前在大西山下见过狐狸精的!”
英雪收好了桃核串坠,摇摇头说:
“狐狸精根本就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雷鸣雏先生编造出来唬学生的!”
英朔盘算着怎样向英雪提及蜂人乌鲁打探刚出生婴孩之事,但不知如何说起:“我有去见过雷先生……”他有沉重的心事想向雷先生请教,可雷先生把他推给天罡爷爷,是关于九龙国宫廷的往事。
英雪不经意地说:“山里清苦,到也自由自在!”
英朔接言道:“看来,英雪姑娘热爱自由,什么时候去山里做客,我家的山房在大西山深处的山林里,那里十分清静!”
英雪叹口气:“我想自由自在,可是女孩天生不可能清闲自在,阿爸阿妈管得死紧的,爷爷不让我和英琪妹妹出远门。”
两人话语投机,有点情投意合的意思,英雪顾不得察看弟弟了。
“我有事想请教爷爷,可是你家里有喜事,不便打扰……”
就在这时候菜园门口那儿响起轻慢的脚步声,有人发出“的吐、的吐”的声音,英雪向菜园门口张望:
“鬼丫头英琪,哪儿拣得一杆竹笛胡乱吹,妹妹弄棍使剑还行,吹笛简直让人笑掉牙,你记得英琪吧?”
“记得,她拿竹扫把赶过我,怎么会忘记?”
“她是琵琶女……”英雪自觉失言了,立刻纠正道,“我讲的是鬼丫头,精明!”
“雷先生给晋弟拆过字,虹,气势如虹,彩虹当耀长空,英琪当然精明!”
“先生也给我拆过‘雪’字,说我冰清玉洁,与雪有缘,但命若冰寒,与虹相映生辉。若先生测‘宇’字,不知作何解析?”
“我不敢测字,命太苦,”英朔突然有了不想见英琪的主意,身体往茅房里挤,压低嗓门悄声说,“英雪,让我躲一躲,我今天见了你,暂时不要见英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