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回来,爷爷、回家来……阿妈要生弟弟啦!”
英琪在家里找不见爷爷,就大声呼喊,这是她常用的办法,虽然家居曼陇村东南角,喊声传出去,左邻右舍都会帮英琪找爷爷,她的声音空灵清丽,远远的就认得出英琪的喊声。
柳天罡并未走远,转身很快进了家门,大声问道:
“英琪,又有什么急事?”
“我阿妈没事了,胎不动了,”英琪随心说道,“爷爷回来,接着讲故事,讲讲锁月八关。”
“锁月八关无故事,英琪,”柳天罡敷衍道,“所谓八关,就是铜璧关、铁璧关、玉甸关、雪恋关、黑豹关、盘龙关、锁月关和当阳关,琪儿,爷爷心情不好,今天不想讲故事。”
“为什么,爷爷,是不是鱼笼里没有进过鱼,你空手回家就心烦?”英琪问道。
此时,英琪岂能知道柳天罡爷爷的心事,鼠王花灵子报道的消息,蜂人的突然出现,都不是好兆头,可是柳天罡只能隐埋在心底,扮着笑脸与孙女打哈哈笑。
最危险的是孙女英琪,蓝素王后指派王宫卫队长柳天貌前来抓捕她,她若被抓性命不保,花灵子报来的消息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无。
他想:该把英琪藏到哪里去呢?大西山下的西瑶宫,还是大西山半山腰的灵台寺?王祎道长和慧正法师能护佑英琪?他愁肠百啭,而孙女英琪却天真烂漫的笑:
“爷爷,你想要一个孙子,还是第三个孙女?”
英琪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柳天罡决定还是不向英琪说白她的身份。
“她不小了,也懂事了,但她九龙国长公主的身世还得隐瞒下去,也许她一辈子就只能是个曼陇村的民女民妇,平淡地过安宁的日子,可是王权戏苍生,蓝素王后视她为眼中钉,柳天貌也不会让她安宁,她的命运,在出生那一时刻就注定了!”
柳天罡走到院子中央,回望大门口,此时特别他盼望儿子柳星瑞和老伴沙竹回到家里来,他正想避开英雪把英琪叫到南厢房交待金竹筒,可是北厢房里突然传出来龙颜玉撕心裂肺般的呼叫,爷孙三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英雪回身探问:“阿妈,肚子疼得厉害啦?”
龙颜玉边喊边说:“英雪,快去找你舅妈来,这回怕是要生了,好痛呀……”
英雪什么话也没说,一溜风似的跑出了家门。
英琪心也焦急,问爷爷:“爷爷,我能做什么,帮帮阿妈?”
柳天罡冷静下来,吩咐道:
“英琪,你别进厢房,顺着去灵台寺的大路,催你奶奶和你阿爸回家来,走快一点,别磨蹭,你娘要生了,主事的人一个都不在家,真急死人!”
英琪也溜走了。
柳天罡满脸狐疑地回到火塘边烧开水,自问自答道:
“女人天生十月怀胎,今有儿媳怀胎十四个月未能诞生,为何?恐怕是在等投胎者,天降金火球,颜玉阵痛,来者已来,是福是祸,也未可知?”
舅妈张春媛跟着英雪风风火火的赶来,儿媳分娩,来了张春媛,柳天罡悬着的心就落到实在处了。
“她舅妈心细,不会有事的。”他自言自语道,找木盆倒了半盆水凉着。
“英雪在房外,小丫头见不得血!”舅妈张春媛关上厢房门,把英雪挡在房外。
英雪听到阿妈似哭似骂的喊声,心痛得想落泪,急惶惶地说:
“奶奶、阿爸,你们快回家呀!”
儿媳龙颜玉是舅妈张春媛的小姑子,两人亲如姐妹,舅妈自然会尽力处事,可是柳天罡转念一想,正因为有这种血缘亲情,因为孙女英琪,恐怕要连累了舅妈一家人,如何是好,若要逃难,张春媛一家也必须一起走。
“星瑞吾儿,快快回转,去找来颜玉兄长龙太祥商议大事,性命攸关,时不待我哪!”
厢房里儿媳妇还在阵痛,叫声凄厉扎心,柳天罡为儿媳默诵,祈祷她们母子平安。
“爷爷!”
“别去厢房,阿妈此刻不见你!”
英琪跑回家来,欲进厢房,柳天罡叫住了她,他不许孙女英琪进厢房,只能在厢房外候着,听候舅妈的召唤和支使。
“爷爷,我阿爸去了龙塘边,很快就回来,”英琪大声对柳天罡说,“阿爸想抓条大鲤鱼给阿妈补身子,阿爸的心不焦急。”
“爷爷,烧涨开水,阿妈见红了,舅妈说的。”英雪冲着堂屋喊道。
怀胎十四个月,龙颜玉终于等来了阵痛,身边有了嫂子张春媛的照顾,她焦虑的心情平静了下来,疼痛也减轻了,她直觉得胎儿正想自己从娘胎里挣扎着钻出来,是那种瓜熟蒂落的感觉,天上坠落金星之事,她一概不知道,两个女儿也没有提起此事。
不过,村里人偷偷议论龙颜玉怀的是鬼胎,她不相信,也不愿不相信。
张春媛鼓励道:“颜玉,咬紧牙使出最后一股劲,我看见孩子的头顶心了,头发很黑很亮,可能是小子!”
龙颜玉生英雪那年才十九岁,之后一直没有见喜,想不到十多年后再喜,这孩子生下来,与大姐英雪相差十七岁,倘若明年英雪、英琪都出嫁了,谁来照看刚满周岁的弟妹呀?
“呱”的一声,婴孩急急忙忙从阿妈体内钻出来,来的匆忙令舅妈张春媛手忙脚乱接住的婴儿,连脐带也是婴孩自己挣脱的,但婴孩呱叫了一声后就无声无息了。
婴孩紧闭着小眼睛,小手胡乱舞动着想抓取什么东西似的,不过,婴孩的模样把舅妈吓得不轻,情不自禁地轻吟一声:
“呸,丑死了!”
张春媛赶忙用准备好的襁褓裹住婴孩,婴孩不甘愿承受束缚,不停地挣扎着。
龙颜玉非常疲惫,但还是笑吟吟地说:“大嫂,孩儿降生,多半都不忍看。”
“哦、是,”舅妈佯装笑脸,“是个小子,颜玉,起过名字了吗?”
龙颜玉听说是个儿子,喜出望外,美滋滋的回答:
“相公说,如果是个儿子,就取名叫英雄!”
“哦,英雄,好听的名字,就是有点大,”舅妈张春媛说,“我家里有点急事,先走了啊,嫂子晚饭后再来看你,啊,颜玉?”
“哦,嫂子,你家里忙?”
“不太忙,就不是操心真惠的事,张家催嫁象是催命!”
“大嫂,你姓张啊。”
“嗯,嫁进龙家,只得说龙家的事了!”
张春媛满脸阴色,看清了英雄真的是个怪胎,奇丑无比,面相吓人,她不敢多看,只想赶快离开,以免怪婴给自己带来厄运,她暗想尽快离开荤房,不谈不说接生之事,以免祸从口中出,着急女儿龙真恵的婚事是好的借口。
“你操心了,大嫂!”
母亲还没有看清丑陋婴孩的真面目,得子的喜悦消解着她的劳累,满脸美滋滋的笑意。
“我嘱咐英雪,给你煮六个荷包蛋填填肚子,身上掉下个儿子,肚子空落落的,需要填补空缺。”舅妈是退缩了,她的心慌乱不已。
“大嫂,你该在家里吃午饭啊?”
龙颜玉感谢嫂子一声,可她的心思全在儿子身上,张春媛在不知不觉中退出了厢房。
英雪、英琪想留舅妈也留不住,只得悻悻的看着张春媛匆匆忙忙的逃也似的走出大门。
“罢了,早不见晚见的,舅妈有事就走吧,”沙竹奶奶手里提着一包从灵台寺求来的茉香,烧香供斋是奶奶的事,她也急匆匆的去了堂屋,“星瑞有个儿子了,真是老天照见,小家伙是个孙子,奶奶赶回家来给你烧高香!”
就在半个时辰前,柳天罡家里来了个讨口的邋遢婆,提出与英琪有缘要招她为徒儿,英琪讨厌邋遢婆,用竹扫把要赶邋遢走,英雪批评妹妹:
“欺负不得老人家,英琪,嫌弃老人邋遢,老天会打雷的!”
诡谲的事件即刻发生,英雪话音刚落,晴朗的天宇轰隆隆响了一声,仿佛有人在天空放了一个沉闷的大炮仗。英琪抬头望望蓝天,脸色变得凝重了,惊乍乍地说:
“晴天打雷,老天爷也糊涂了吧?大姐,你让开,当心邋遢婆失手伤了你,我跟邋遢婆比上几招,哼,痴心妄想招我做徒儿!”
孙女敢责怪老天爷糊涂,柳天罡听了自诩:真不愧是王族柳家的骨血,真有九龙国长公主的风度。
沙婆婆以龙头拐杖拄地,拄杖的左手拇指从根部缺失了,断指处呈血红色,她晃晃脑袋逼视着英琪:
“鬼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千万别是敢说不敢做的懦弱者,先出招吧!”
“看剑,邋遢婆,”英琪挺起木剑直刺沙婆婆脸面,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打伤你,我不负责,你这个断了左拇指的死邋遢婆,我连你的右拇指也给斩了吧?”
“此女顽皮,难于调教。丫头,我本姓沙,不姓死,你应该叫我沙婆婆。”
沙婆婆立地一跃跃出丈多远落在桃树下,右手四指捏住左手拇指一掰,左拇指断了,她把断指抛向了天宇,断指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蓝光。
“邋遢婆,你搞什么名堂,弄鬼吓唬人呀?”英琪望着天空大声问道。
“英琪丫头,婆婆的左拇指你是拿不到的,婆婆的左拇指要赠给我的爱徒小英雄!”
几乎就在同一时时刻,沙婆婆闪电般以龙头拐杖捣地,地面一阵震颤,龙头拐杖刹那间化为一道青光,青光腾起驾送沙婆婆升上半空,那沙婆婆摇身化成一只青羽巨鸟,伸展双翅遮天蔽日。
“你的爱徒小英雄,小英雄在哪里?”英琪并不因为沙婆婆的幻化而惊讶,她依然冷静地仰望着天空,“为何要逃跑,不敢与英魂对战一场!”
天空飘下来一记苍劲的声音:“小英雄即将出生,婆婆在无际山等着爱徒!”
柳天罡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天而语:“老祖宗,英琪玩皮,请你宽怀原谅她的冒失,柳天罡求您了啊!”
院子里顿时俨然黑夜,英雪大惊失色,黑幕惊得她无法惊叫出声来。
柳天罡跪地不起,仰着脸伸展双臂再次祈求道:“婆婆,英琪年少不更事,老神仙别记小丫头的过失哪,”他转眼看向英琪,“琪儿,跪下,向老婆婆赔礼道歉!”
英琪虽然感到惊愕,却不惊慌,她早有感觉老婆婆是个天外之人,平静地说:“英雄即将出生,阿爸和阿妈私下里说过,若生个男孩,就取名英雄,我叫晋弟,阿妈真的要生个男儿?”
“英琪,婆婆是个老神仙,快跪下磕头,”英雪跑向英琪身边拉她跪下,“妹妹,别任性!”
英琪勉为其难的跪了下来,仰视着停留在半天的青羽巨鸟,被巨鸟羽翅散发的蓝光折服了,她的脸色渐渐凝重如霜,惊愕的喃喃自语:
“怎么会是这样,邋遢婆真的是个老神仙?”
青羽巨鸟看似不动,其实她在向着西边缓缓腾飞。
“二王子柳天罡,好好教导孙女英琪,太顽皮的长公主怎敢为堪当大任者!”
青羽巨鸟浑厚的声音悠长而苍凉,所言字字震撼天宇,她的飞升让地面有了光明。
柳天罡叩首回应:“沙婆婆,柳天罡叩谢仙恩!”
“柳天罡好自为之,不可求时莫强求,可别枉自伤了卿家性命!”
青羽巨鸟轻轻舞动羽翅,慢慢飞向西方,院子里渐渐重见明媚的阳光。
天放光明,跪地的人如释重负,但脸上抹不去惊惧的神色,柳天罡除了惊惧之外,眼里充满的是失望,他跪地不起,连连唉声叹气。
英雪和英琪并不能理解沙婆婆对柳天罡所嘱之意,她挑明了柳天罡的二王子身份,这令细心的英雪十分好奇,但此时她并不敢追问爷爷。
英琪是个机灵鬼,爷爷对沙婆婆的崇拜也激荡着她的心灵,她好象被电击了一般周身无力,英雪起身后搀扶她才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不知道邋遢老太婆竟然是个老妖婆!”
英琪够嘴硬的,至此也不愿意承认老婆婆是神仙,也许就因为她的倔强,才失去了成为沙婆婆徒儿的机会,这给她的命运埋下了祸根,不过,俗话说的好,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至,英琪不能拜师学艺,注定了她的坎坷命运。
“英琪,婆婆是老神仙,不是老妖婆!”英雪提醒妹妹说。
“邋遢婆,就是个老妖婆!”
英琪摔了桑木剑,奔向厢房逃进自己房间,邦的一声关上了木板门。
英雪想劝慰一下妹妹,可是英琪不想见她,房门被闩紧了,她听到了妹妹的啜泣声。
英雪无奈地从厢房门外走到屋檐下,再次探头仰望天宇,她想看看青羽巨鸟是否还在西边天际,但青羽巨鸟消失在西边天防无影无踪了。但她看到了一颗流星般的物体正朝着自家院落飞下来,便惊乍乍地喊叫起来:
“爷爷,一颗流星朝你头顶掉下来啦,快闪开,闪开呀,爷爷!”
柳天罡昂首观望,他却看不到什么流星:“雪儿,流星大白天看不见,黑夜里才有流星在夜空划过,雪儿说什么话,你眼花呀?”
英雪看的真切,流星就在她的头顶之上,她惊呼道:
“爷爷,你才眼花呢,快看呐!”
柳天罡站在院子中央仰头一望,果然有一颗拳头般大小的金球闪着蓝光从半空朝向他坠落下来,他也惊叫出声:
“好一个蓝光金色火球,沙婆婆发火啦?”
他来不及闪躲,金球已落在他眼前三步远的地方,闪烁着金光在地面慢慢的滚动,坠落之物的蓝色火光幻化成了金光,那金球仿佛是活物一般。
“爷爷!”英雪被金光刺得睁不开眼睛,闭着双眼惊叫。
“真有神物降临呀,沙婆婆所言非虚……”柳天罡惊嚇住了,话也说不完整。
金球宛如一颗熟透的蜜桃,在地上滚动旋转片刻,倏忽间化作一道金光飞进了北厢房,柳天罡晃眼觉得,那道金光从孙女英雪的头顶掠过时,象是一条小金龙的样子。一瞬间的事情,但柳天罡和英雪都看得清楚明白,也都在发呆发怔。
“阿妈!”英雪真想去厢房看阿妈,但她无力动身,“阿妈危险吧?”
柳天罡保持着惊讶的神情伫立院子中央,仿佛直立着一个木头人,直到厢房里传出来龙颜玉撕心裂肺般的呼叫,爷孙两人才回过了神智,清醒时手忙脚乱起来。
英雪挪动还重的脚步,探问:“阿妈、阿妈,你肚子真疼了呀,咋办呢?”
龙颜玉在屋里有气无力地喊:“雪儿,你去、去找你舅妈,我怕是要生了,哎哟哟……”英雪正要往外跑,龙颜玉又叫住了她:“雪儿,疼痛又过去了,莫慌!”
阿妈的阵痛来的快,去得更快,这样反复已经多次了,奶奶说过,阿妈怀胎已经十四个月,必定怀的是个鬼胎,她虽然不明白“鬼胎”是什么意思,但她懂得心疼阿妈。
果然,刚诞生的婴孩英雄,吓跑了接生婆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