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安堡的宗祠,严格地说并不是宗祠,因为所谓宗祠里没有供奉祖宗牌位,也就是三间比较宽大一点的木楼,是麦安堡人物聚会议事的公共场所,称它为会堂更为贴切。
宗祠座落在奔月寨的西南边,木楼背后就是比木楼高一点的小山了,山上树林茂密,很难看穿树林后面隐藏着什么,也许树林后面还是树林。
孟天听雷安臣这样说过,有宏伟建筑的地方没森林,有森林的地方没有宏伟建筑。
森林是无边无际就象浩瀚的大海,因而可以把这样的森林称为林海,大森林既阴森又神秘,麦安堡的墓地就在那片森林里,夜晚充满了恐怖的气息。
天空灰蓝蓝的,森林的轮廓已经分明,麦安堡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树林里,有早起的鸟儿清脆的啁啾声,鸟儿啼唤的是一派安祥的气象。
宗祠正屋大门外的空地上,麦佐堡主端坐在一条木椅上,神情肃穆,目光犀利,审视着围观的村民,他的身后和两侧,站着十多个身背弩弓、手执长刀的青壮汉子,他们多数是雪狼队队员,奔月寨刚经历失去亲人和处决西陆罪犯的变故,桑伦提出决斗本不是时候,人们神色严峻,情感的天平反而倾于外乡人孟天一边。
孟天出场时看见了麦光,麦光向孟天投来非常关注的目光,麦光对孟天很有好感。
雷安臣和侦缉队员聚在一处,他们是决斗的特殊见证人,孟天和桑伦同为雪恋关的营兵,为黛丹而决斗,雷安臣觉得孟天很难为情,但又得尊重麦安人的风俗和麦佐堡主的决定,但无论结局如何,这势必会造成桑伦与孟天的嫌隙。
六个侦缉队队员披挂齐整,肃然而立,彰显出雪虎侦缉队员正气凛然的风采。
黛丹和万梅站在一边,凝眸注视着空场,她俩修长的眉毛上仿佛挂着晶莹的泪珠,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看样子黛丹夜里哭泣过,她的眼角红红的,万梅挽着她的臂膀安慰她。
孟天深切地感觉了黛丹忧虑而渴望的目光,他暗下决心决斗时不伤害桑伦,也不让黛丹失望。
桑伦手握一柄长刀站立在场地中央,跃跃欲试的样子分明要给对手一种威压和轻视。
孟天走进空场,环顾四周后,向麦佐堡主行了个鞠躬礼,直率地说:
“堡主老爷,孟天有个请求,能不能取消决斗,麦云、麦新还没有回村,敌情不明,也许雇佣兵昨天在耍花招,今天悄悄靠近麦安堡,我们应该团结一心,磨快的长刀,准备的弓箭,握在手中一致对准来犯的西陆鬼?”
“孟队长,比武不耽误阻杀西陆鬼,”麦佐堡主镇定自若,平静地说,“麦安人说出去的话,就是射出去的箭,收不回来的,本堡主郑重宣布,比武……开始!”其实,麦新和麦云已经回寨,麦佐堡主瞒着孟天,青冈山和洗帕河畔寻不见盖柏的踪影。
孟天空着两手站在空地上,还想说句话,但桑伦发出一声恶狼的呼吼,令他欲言又止。
桑伦亮出长刀,在场地中央做了几个劈杀的动作后冲着孟天大声吼叫,他的吼声搅动了奔月寨宁静的清晨:
“外乡人,请拿刀,空手是胆小的表现,不要胆怯,别象个懦夫!”
孟天凄然一笑,抱拳行个礼,谦恭地说:“桑伦兄弟,你咄咄逼人,大哥只好得罪了,我们点到为止。我们同在雪恋关守卫九龙国边关,本不应该同室操戈!”
“少废话,你是野猫偷了油腥,还想漂白自己啊,”桑伦一边握刀跃跃欲试,一边挖苦孟天,“外乡人,看你的熊样是个男人,怎会啰嗦得象个女人?别给雪恋关的勇士们丢脸!”
孟天凄婉一笑,心想:与桑伦的决斗,牵连到雪恋关守备营兵的荣誉,必须认真应对。
桑伦蹦蹦跳跳的,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踢几下腿,又摆出一个架式,好象只要他一出手,就能置对手于死地。
围观的个别村民起哄:“桑伦,你是麦安人,别丢了脸面!”
“桑伦本就不是麦安人,他和老娘逃难来到奔月寨不过二十年!”有个村民揭露了桑伦的身世,对于这个情况,孟天和雷安臣今天才知情。
孟天冷眼看着桑伦,不摆架式,象根木桩似的巍然不动。
麦光抽身走到场边,闪一闪手上的大刀,抛给孟天,冲着孟天大声说:“孟队长接刀,麦安堡有眼光的人到齐了,都想见识见识你的真本领!”
孟天接住麦光丢来的大刀握在手上,在半空里划了一下,划出一道亮光来。
桑伦乘孟天接刀之际挺刀发起攻击,接连使出他左劈一刀,右砍一刀,再左勒一刀后急速收刀回来向敌人头顶砍下的“三刀半”刀法,企图制服孟天。
“桑伦,下死手啊?”
孟天左腾右跳,让过桑伦下了狠劲的劈砍,闪身绕到桑伦背后,瞅准桑伦举刀的瞬间,抡刀一击,嘡的一声响过,桑伦的长刀就掉在了地上,同时,孟天向后腾跃一步,稳当当的屹立着,等待着桑伦拣起长刀再战。
观战的人们拍着掌,欢笑着,黛丹的冷若冰霜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桑伦没有去拣长刀,象被冰雪压住的翠竹要倒不倒地站着,瞪着孟天,咬咬牙说:
“外乡人,我输啦,你满意了吧,麦安堡勇士丢了刀,就得认输!”
桑伦认输了,这让人们十分意外,也令人扫兴,有村民讽刺道:“桑伦,才一个回合就认输,开玩笑呀,是你挑战对方,其实你是个软骨头?”
“拣起大刀,桑伦,”麦光唬道,“病猫也要挣三挣,你是只跛脚羊吧?”
桑伦蹲下身缄默不语,象个受了委屈的男孩那般任人嘲笑就是不动气,不看人。
孟天收刀在怀,行个礼说:
“承让,桑伦兄弟,希望我们还是好朋友,都是雪恋关的英勇战士!”
桑伦偏头瞅了孟天一眼,嘟囔道:“哼,我们还会是朋友,孟天队长?”
“兄弟,不打不相识,我们不会是敌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西陆雇佣兵!”
桑伦突然来了精神,跳起身来哭丧着脸大声说:
“麦佐堡主,桑伦认输了,你说过,失败者离开麦安堡,既然你这样绝情,我也顾不得情义了,我今天就要在麦安堡消失,但还会再回来,麦佐,你会后悔的!”
“桑伦,你想去哪里,不会是去投奔西洋鬼盖柏吧?”麦光大声问道。
“香巴拉大陆那么大,条条大路通向王城金昌!”桑伦冷静地回答。
孟天和颜悦色地说:“桑伦,回雪关去吧,祁总长和岩将军都担心你!”
桑伦不再搭理孟天,而是俯身拣起他的长刀,瞪圆双眼扫视着观望的人们,但谁也不理睬他,桑伦啐一口,撒腿就跑:
“呸,手指头都往外掰,记住,麦安堡人,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后悔的!”
没有人阻止桑伦任他离去,除了母亲他在奔月寨再没有其他亲人,他也是一个外乡人,当然,他的母亲袁芹珍视力不好,但不致于两眼摸黑,已经被送往黑豹关。
桑伦径直向着宗祠后面的树林跑去,清晨的雾霭弥漫在树林中,桑伦的身影眨眼间就在树林中消失了。
麦佐神情肃穆,慢慢地站起身来,注视着桑伦逃进去的那片树林,严肃地说:
“桑伦是一只梦公鸡,该喔的时候不喔,不该喔的时候乱叫。由他去吧,他脊梁背后有反骨,迟早要离开麦安堡的。大神保佑,别让桑伦去投靠了英吉列人变成麦安堡的灾星!”
孟天完全没有想到,杀气腾腾的桑伦竟然这样不堪一击,这样的比武太没有意思了,简直成了桑伦泄愤的行为,但他不想惹恼麦佐。
黛丹非常开心,但在人前还是羞红了脸,好在有万梅陪在身边为她遮掩羞红。
麦光拣起桑伦丢下的长刀,捧给孟天嘱咐道:“这把刀还是敦希赠给桑伦的,请孟队长带去雪恋关交给桑伦,我依然当他是个麦安人战士,战士至死也不能丢下武器!”
“明白。”孟天郑重地接过大刀,转身向麦佐堡主说:
“堡主老爷,我没有赢,桑伦也没有输,我跟他只是打了个平手!”
麦佐昂起头,望一眼天空,又低下头来看着孟天说:
“年轻人,输赢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桑伦别去给雇佣兵当了走狗,是吧?”
孟天恳求道:“堡主老爷,请派几个年轻人把桑伦找回来,我向他赔礼道歉!”
麦佐慢慢地挺直起身,背着两手,轻轻地摇摇头说:
“龙要上天,蛇要钻洞,各人的路各人走,谁家的山高,挡谁家的太阳,谁的牛尾巴长,就遮自己的牛屁股。看看,我的黛丹有笑脸了,我就满意了。我们麦安堡人,立竿见影,抽刀见血,待朋友有酒肉,迎敌人用刀枪!”
“好样的,孟哥哥,黛丹高兴得淌眼泪啦!”万梅拍着巴掌说。
“万梅,狂什么呀,有时候,凤凰蛋也会摔碎!”黛丹说。
雇佣兵进攻麦安堡的危机解除了,对麦佐堡主所求之事也算有了交待,孟天代表侦缉队向麦佐堡主和万林森岗长辞行。
孟天对桑伦的行为感到非常迷惑,桑伦从盖柏雇佣兵手中逃脱,本应该回雪恋关的,而他却回了奔月寨,真是看望母亲说明他是个孝子,为了追求黛丹而来也不算太违反军纪,可是他被吸血美女咬脖吸了血,但看他安然无恙,其中暗藏着什么隐情呢?
他知道桑伦是老敦希在一年前引荐给祁飞运为雪恋关营兵以来,祁飞运总长因为老敦希的关系没有怠慢过桑伦,还时时对他有所关怀。
十八年前,黑豹关营兵敦希迷恋上了奔月寨麦安堡少堡主麦佐的妹妹兰惠,无奈老堡主不愿将女儿兰惠嫁给边关营兵敦希。
兰惠私逃黑豹关时被不明真相的守关营兵射杀,敦希也因兰惠的死受到军纪处分。
军纪规定边关营兵服役满五年才可以婚恋娶妻,但必须获得长官批准,敦希是私恋,从此敦希发誓不再婚娶,以边境黑豹关、锁月关和雪恋关兵营为家,他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兵。
桑伦忿然离开奔月寨,他又会到哪里去,回雪恋关,还是投奔雇佣兵探路队?孟天无法揣摩桑伦的心理,只得在心底暗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黛丹和万梅提出了要参加侦缉队行动,被孟天婉言拒绝了:“侦缉队的任务是搜索雇佣兵探路队,翻山越岭,晓行夜宿,女孩同行极不方便!”
黛丹固执地说:“我要去找奎鹰姐姐,奎鹰能行,为何我不行?”
孟天早已把奎鹰路遇岩梓薇王妃,跟随王妃进了王城金昌之事向麦佐堡主禀明,堡主的态度十分明确,不允许黛丹走出麦安堡。
万林森岗长的态度也十分强硬,要万梅跟他回万家庄料理死难者后事,两个姑娘尽管满腹怨气,但也只能接受事实。
万梅道:“黛丹,服气吧,自古女子不胜男嘛!”
侦缉队七匹快马列队在堡主府大门外整装待发,麦佐堡主带领众人送行,唯独不见黛丹的身影,孟天认真整束行装时,才发现丢了随身携带的银竹筒,那是弄掌送的宝贝,千万丢弃不得,心急火燎的找一阵找不到,仔细一想,只有黛丹昨夜去屋里动过他的衣装。
麦光听明了孟天陈述的事情,立刻牵来一匹枣红马,说:“孟队长莫急,请随我来,黛丹二妮子肯定在巨杉树下,她逃不掉的!”
他策马飞驰,孟天呼应麦光,扬鞭催马飞奔,侦缉队员顺序而出,八匹快马疾如一阵风掠地而去。
麦光果然在麦安堡外的巨型红豆杉树下找到了黛丹,黛丹正背靠在粗壮的树杆上摆弄银光闪闪的竹筒,她努力想拧开盖子看个究竟,可是任她怎样用劲也无济于事。
她面色机警,时不时瞅瞅通往山寨的黄泥路,当看到老水牛撞倒她的地方时暗自发笑,她内心感激那头老水牛帮助她俘虏了孟天。
尽管她明白孟天心不在焉,毕竟在阿爸的主持下订了婚约,孟天不敢随意懒婚的,她与万梅是好姐妹,都钟情于孟天,就让万梅暗自流泪去吧,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万梅,惟有孟天不能让,爱是自私的。
正当黛丹得意之时,阿哥麦光的一声吆喝惊得她目瞪口呆,失手把银竹筒掉在了地上,麦光勒马立步,跳下马来,把僵绳递给赶到身旁的孟天,其他六名侦缉队员同步立马,与孟天保持十来步的距离,几匹战马在黄泥路上轻踏碎步象在跳舞。
麦光并不去抢银竹筒,而是站在黛丹的对面平伸出右手:“黛丹,拿来!”
黛丹回过神来,弯腰拣起银竹筒,怯怯的递在麦光手上,说:“阿哥,我不是偷的,只是想看个希奇。”
麦光握紧银竹筒,生气地说:“客人之物,不说便拿,不是偷是什么?”
黛丹不服气,争辩道:“阿哥,孟哥哥不是客人嘛。”
麦光唬道:“住口,你不是凤凰,而是一只小画眉,在山林里就唱山里的歌!”
麦光话里有话,他是在暗指孟天的身份和花心,黛丹好象也听进心里去了,含唇无言,两眼深情的看着孟天。
“黛丹,别发呆!”
麦光抓住妹妹的手拉着走向孟天,孟天心中象打破了五味瓶有难言的滋味可还是脸绽笑容,客气地说:
“少主人,谢谢你,请不要责备黛丹妹妹。”
麦光无语,双手奉上银竹筒,孟天不客气的收下了。
“回家,黛丹,当心阿爸熘你的皮子!”
麦光扯着黛丹上了马背,象英雄侠客救美人那般驮着妹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