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晋阳起兵

隋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冬,晋阳。

天气寒冷,街上行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揣着衣袖往家中赶去,以盼能够早些与亲人相聚。

伴随着簌簌的雪落之声,行道上马蹄之声由远而近,七骑呼啸而来。

当先乃是一匹踏雪的卢,通身毛色雪白不见一丝杂毛,不细细看去倒是与这冬日雪色融为了一体。

马背上骑乘之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贵公子,龙章凤姿,眉目朗秀,轮廓清俊而英挺,蓄着一绺虬髯,中和了一点脸上的稚气。他身着锦裘,头戴紫金冠,披着一袭白色的披风,马鞍处挂着软弓箭壶,显得英武不凡,乃是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家的二公子李世民。

左侧是另一个年龄更小的锦衣公子,眼神飘着一股傲慢,背着一张巨弓,马鞍处挂着一只大箭壶,里面的箭枝很大,比寻常箭枝大了一倍。此人乃是李世民的亲随乙速孤神庆。

右侧骑士年约十八九岁,身材伟岸,气宇轩昂,乃是李世民的好友段志玄。

后面四骑,乃是四位三旬上下的大汉,一位叫做刘弘基,一位叫做长孙顺德,一位叫做李思行,一位叫做樊兴。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李世民喜爱结交豪杰,刘弘基、长孙顺德、李思行三人,皆是或避难、或避兵役、或避仇,而投奔李渊,寄住在太原留守府。这些豪杰,如果不加重视有所怠慢,就有可能离开另谋出路。李世民对他们亲加笼络,出则连骑,入同卧起,渐渐得到他们的忠心。

(作者按:《旧唐书·刘弘基传》:“事解亡命,盗马以供衣食,因至太原。会高祖镇太原,遂自结托,又察太宗有非常之度,尤委心焉。由是大蒙亲礼,出则连骑,入同卧起。”)

而樊兴与父亲樊方自行居住,也与留守府往来甚密。

几人正是自校场玩耍习射归来,还残余着些兴奋劲儿,不时打趣说笑几句。

今日有酒约,李世民率众直奔临东坊中聚兴楼。

李世民一行入内时,楼中已有二人在雅间内就坐。

李世民射箭骑马有些热,上楼梯时解去了被雪水浸湿的风帽,又扯开了半幅盘纽,松开了襕袍的领口。

已在此地等候的唐俭叉手行礼道:“久闻太原公子高名,今见二郎褐裘而来,果然不失豪放风范!”

“茂约打趣,适才习射校场,实在是热的紧了。”李世民回礼笑道。

一旁的许洛仁赔笑道:“二郎豪气豁达,不拘小节,才让人自在。在下听闻二郎箭法如神,今日这三位朋友面生,不知可赢了公子?”

“我等小败而已,改日定能胜过二郎!”刘弘基正意犹未尽,抢先答道。

“罢了吧,二郎今日让着你了,看不出来么!”段志玄笑道:“单就阿庆所负这巨阙天弓,刘兄能拉的开么?”

刘弘基错愕道:“这把巨弓真能用么,我一直以为是背着好看的!这样的巨弓,便是有五石力气,也拉不满吧,即便突厥的射雕手,也用不得。你说公子能拉开,唬刘某不成?”

长孙顺德也面露思索之色。

段志玄、李思行、樊兴和乙速孤神庆哈哈大笑,笑的众人狐疑。

长孙顺德道:“我们长孙家和李家都擅长使弓,但即使我堂兄长孙晟号称开弓如霹雳,也没见他用过如许巨弓。”

唐俭笑道:“公子,看来你不试试,是没人相信了。”

李世民笑道:“试试可以,不过如果成了,你们要每人先各罚三杯。”

众人皆哄然答应。

唐俭道:“二郎,这件酒楼屋后便有一块大石。诸位皆知龙城飞将的典故,李将军又恰好是二郎先祖。二郎天生神力,风姿不输于先人之勇武,不如就以这块巨石为靶,神弓相助,再现一次李将军之风采如何?”

众人轰然称好。

“也好,阿庆,告知店主一声,莫惊吓了其人。”李世民爽朗一笑道,“我若射洞此石,汝等诸位罚酒三爵,不许抵赖!”

众人纷纷答应。

在通告了店主等人后,一行人来到宽阔的后院。

李世民接过乙速孤神庆递过来的巨弓,只见弓附之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正作仰天嘶鸣之状;弓弦坚韧而黑亮,拨弄一下竟能感觉出一股森森寒意。

李世民来到百步之外,右手拈了一枝大箭,修长结实的双臂猛地发力,竟将巨弓霎时拉满!

众人惊呼一声!

李世民瞄准那块巨石,双臂筋肉透过衣袍勾勒出健壮的轮廓,右手一松,弓弦发出咔的一声响,大箭已在百步之外,嵌入巨石之中!

众人不由拍手欢呼起来。

段志玄疾步上前,握住那支箭,拔了两拔,竟未拔起,狠狠一发力,才终于取出,留下一个石洞。

平明寻白羽,没入石稜中!、

(作者按:史载唐太宗李世民使用巨弓大箭,箭矢“制倍于常”,就是他的力量特别大,箭支是普通型的两倍大,“箭穿七扎,弓贯六钧“,能“射洞门阖”!《酉阳杂俎》记载:“太宗虬须,尝戏张弓挂矢。好用四羽大笴,长常箭一肤,射洞门阖。”因此,本文以陇西李氏先祖飞将军典故为例,说明李世民箭法之神。)

忽听一人朗声赞道:“好神力,好箭法!”

脚步声起,过来两人,

当先一人,年近五旬,姿仪俊伟,十分的倜傥,插手笑道:“莫非是唐国公二公子当面?”

李世民上衣开着襟,也不为忤,大方抱拳笑道:“正是在下。阿郎如何得知?”

那人道:““公子腰间环佩乃是一条双花鲤鱼,李与鲤同音,乃吉祥之意,便知公子乃是姓李。而服色高贵,除了唐国公府,又有谁人!听闻大郎建成在河东看家,只有二公子世民在晋阳,因此料为二公子。”

李世民笑道:“阿郎高见!你我一见如故,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晋阳令刘文静。”

李世民施礼道:“原来是本地父母官,鲁莽试箭,望勿见怪!”

刘文静还礼,转身介绍身后之人:“这位是刘世龙,晋阳乡长。”

李世民温笑作礼道:“原来也是父母官大人。”

刘世龙微笑还礼。

刘文静向段志玄微笑示意,拈起他手中的大箭,观察片刻,啧啧赞叹道:“此箭偌大,制倍于常,且普通箭支为两羽,此为四羽,非如此巨弓不可射用。而如此巨弓,非雄伟之力不可拉满,二公子真神人也!今日亲见射洞巨石,威力实属惊人。”

李世民谦让笑道:“早听说晋阳令大人文武双全,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恕我冒昧,与大人一见如故,不如入席,一同畅饮。”

刘文静笑着回头看看刘世龙道:“如何,二公子请我等同饮,我亦与二公子一见如故,不如同席,岂不快哉!”

刘世龙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于是众人落座,李世民为主,刘文静年长坐在上首,乙速孤神庆最小陪坐在下首。

李世民遣博士取过木制食牌,看了看,点了些当时时兴的吃食菜色,有烤盘兔、批切羊头肉、赤白腰子、两熟紫苏煎鱼、酸笋鸡皮汤、茸割肉胡饼与奶汤苏子肉馄饨等,又令博士先烫过些绿蚁酒来,遂一行人欢坐而谈。

众人仍未从刚才试箭兴奋中淡出,刘文静问:“此巨弓大箭,二公子能否连射,能否在马上射。”

乙速孤神庆傲然道:“当然能,此巨弓二公子用之得心应手,平素练习,可纵马左右驰射!自可用于战阵杀敌!”

(作者按:史书记载了关于李世民以巨弓大箭战场危急时作战之事,“初,秦王建天策府,其弧矢制倍于常。逐黑闼也,为突厥所窘,自以大箭射却之。突厥得箭,传观,以为神。后余大弓一、长矢五,藏之武库,世宝之,每郊丘重礼,必陈于仪物之首,以识武功云。”《新唐书·卷第八十六·薛李二刘高徐》)

在座行家里手都惊呼一声,即便软弓,左右驰射也是个技术活,李世民竟能用巨弓左右驰射,比之刚才发问的连射和马上射,境界又自高了。

刘文静赞叹道:“唐国公神射,去年击龙门贼毋端儿,一壶箭射死七八十贼,所谓例不虚发!今见此神弓大箭,二公子竟能左右驰射,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作者按:关于李渊神射壮举,史书有载,“十一年,拜山西河东慰抚大使,击龙门贼母端儿,射七十发皆中,贼败去,而敛其尸以筑京观,尽得其箭于其尸。”(《新唐书》)

“高祖少神勇。隋末,尝以十二人破草贼号无端儿数万。又龙门战,尽一房箭,中八十人。”(《酉阳杂俎》))

段志玄道:“父母官大人高见,二公子神射确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年唐国公率军讨击历山飞,深陷敌阵。二公子率我等轻骑突围而进,二公子左右驰射,贼军纷纷而倒,万众之中救出了公爷。”

(作者按:“及高祖之守太原,太宗时年十八。有高阳贼帅魏刀兒,自号历山飞。来攻太原,高祖击之,深入贼阵。太宗以轻骑突围而进,射之,所向皆披靡,拔高祖于万众之中。”(《旧唐书》))

众人啧啧赞叹,纷纷夸赞李世民武勇无敌。

李思行道:“二公子不但弓马厉害,而且天赋异禀,兼知兵法。去年陛下在雁门被突厥包围,二公子响应招募去救援,隶属于屯卫将军云定兴。将要出发时,二公子给云定兴献计:“我们兵力既少,必多携带旗鼓来设置疑兵。始毕可汗举国之师,敢围天子,必定是认为大隋仓猝之间无人救援。我们夸张军容,令军旗连绵数十里,夜晚就钲鼓交响相应,胡虏必定认为救驾援军云集,望尘而遁。不然敌众我寡,他们全军来战,我们无法抵挡。”云定兴将军听从二公子之计,进军崞县,大张旗鼓,突厥候骑报始毕可汗道:“隋军大至。”于是突厥人解围跑了。”

(作者按:“大业末,炀帝于雁门为突厥所围,太宗应募救援,隶屯卫将军云定兴营。将行,谓定兴曰:“必赍旗鼓以设疑兵。且始毕可汗举国之师,敢围天子,必以国家仓卒无援。我张军容,令数十里幡旗相续,夜则钲鼓相应,虏必谓救兵云集,望尘而遁矣。不然,彼众我寡,悉军来战,必不能支矣。“定兴从焉。师次崞县,突厥候骑驰告始毕曰:王师大至。由是解围而遁。”(《旧唐书·卷二》))

众人哈哈大笑,对李世民推崇备至。

刘文静意兴极浓,笑道:“今日得见二公子,实乃幸事,又见二公子气度豁达,儒雅睿智,真不枉平生!二公子结交,也必是豪杰。不若大家都自我介绍一番,也好兄弟相称。”

众人纷纷叫好。

刘文静道:“我先起头。在下刘文静,字肇仁,今年四十有九,京兆武功人。家父战殁,我袭任父职,授为仪同三司。半生无成,今忝居晋阳令。”

李世民敬道:“原来是忠良之后。我也是武功出生,真是有缘。”

刘文静喜道:“当真?我说一见如故!”

众人大笑。

刘世龙道:“在下刘世龙,字义节,晋阳本地人。听家父说,我祖上乃匈奴别种。”

段志玄道:“莫非是稽胡?”

刘世龙哈哈笑道:“也有可能。”

李世民道:“乡长莫怪。这是我的好兄弟段志玄,一身武艺在我之上。非是我夸口,不但晋阳难敌,便是天下也大可去得。”

众人肃然起敬。

段志玄嘿嘿笑道:“在下段雄,字志玄,年十九,淄州邹平人,祖籍武威姑臧。我父是并州法曹参军,我随父客居太原。小子为人无赖,屡次违反法纪,多亏二公子庇护,倒让父母官大人见笑了。”

刘文静笑道:“段兄弟不是常人,此为英雄本色,何妨!”

众人称是。

李世民看向唐俭,唐俭作礼道:“在下唐俭,字茂约,今年三十有八,晋阳本地人,家父曾任戎州刺史。”

李世民笑道:“令祖乃北齐左仆射唐邕,茂约兄何必自谦。”

众人皆称景仰。

李世民抚长孙顺德背曰:“此乃内人堂叔。”

长孙顺德作礼道:“在下长孙顺德,今年三十有五,洛阳人。”

李世民道:“堂叔曾祖乃北魏上党文宣王,祖父乃北周秦州刺史,父官至开府。”

刘文静赞道:“长孙氏乃是名门,自非寻常!不知长孙兄与二公子岳父,号称“闪电霹雳”的长孙晟,是何亲属?”

(作者按:长孙晟闪电霹雳的称号记载于正史,“突厥之内,大畏长孙总管,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隋书》))

长孙顺德道:“我们同一个曾祖。堂兄威震宇内,我岂敢相提并论。我前时也曾担任过右勋卫,后为了躲避辽东之役,来投唐国公。”

李世民护道:“非高句丽之贼不可讨,然辽东之役,害命伤国,乃是恶事,避之唯恐不及,乃存身之道。”

刘文静道:“此公论也。”

众人看向刘弘基。

刘弘基作礼道:“在下刘弘基,今年三十有五,雍州池阳人,家父乃河州刺史。说来惭愧,鄙人早年落拓不羁,喜好结交轻侠之士,不事生产,落得家贫如洗。后以父荫为右勋侍,随征辽东。行至汾阴,误期当斩,刘某岂可坐以待毙,乃与同袍屠牛犯法,入狱一年后方赎出。其后亡命江湖,以盗马自给,今投奔唐国公府上。”

李世民抬之道:“弘基兄武艺精湛,颇懂兵法,有勇有谋,我与他意气相投!出则连骑,入同卧起,实乃相见恨晚。”

众人赞叹,又看向李思行。

李思行作礼道:“在下李思行,今年二十有四,赵州平棘人。李某惹了仇家,避仇而来,承蒙唐公府不弃,为公爷公子牵马坠蹬而已。”

李世民抬之道:“思行兄懂情势,有见识,忠心我府,乃是人才。何必谦虚!”

众人又望向樊兴。

樊兴道:“在下樊兴,樊兴,今年二十有八,安州安陆人,好教诸位得知,在下乃武陵蛮族。承蒙二公子垂青,随侍左右。”

李世民笑道:“九黎之裔,亦我族民。樊兄武勇,乃是豪杰。”

众人又望向许洛仁。

许洛仁道:“在下许洛仁,今年二十有八,晋阳本地人。家兄许世绪忝为太原鹰扬府司马。今日得见诸位豪杰,实属荣幸。”

李世民道:“我与许兄一见如故,以后多亲近。再演武射箭,许兄可一同前去。”

许洛仁大喜道:“当真?谢二公子垂青!”

李世民又介绍末位乙速孤神庆道:“昭祐是我小兄弟。”

乙速孤神庆作礼道:“在下乙速孤神庆,字昭祐,年十八,晋阳本地人。”

刘文静笑道:“汝实乃太原王氏,北魏时赐姓“乙速孤”。”

乙速孤神庆谢道:“父母官大人渊博,小子佩服。”

众人互识后,拉近了距离,谈笑晏晏,觥筹交错,尽兴而归。

宴罢,刘文静意犹未尽,不愿回家就寝,来寻好友裴寂。

裴寂姿容俊伟,比刘文静小两岁,现今四十七岁,出身河东裴氏,十四岁时,补任蒲州主簿。隋立举孝廉授左亲卫,出任齐州司户参军,迁侍御史、驾部承务郎,现任晋阳宫副监。晋阳宫由晋阳留守唐国公李渊兼任宫监,实则诸事由朝廷任命的副监裴寂执掌,他与刘文静可谓此地实权人物。

二人同宿,看着城上的烽火,裴寂叹息道:“贫贱到如此地步,又赶上世事离乱,靠什么得以保全自身呢?”

刘文静笑道:“形势是可以预知的,我们二人很投合,何必忧虑贫贼?”

裴寂道:“天下大乱,隋室崩颓,晋阳受制朝廷,四处剿贼。北有突厥,河洛有贼军,内有朝廷严酷,我晋阳兵不过万,前后相夹,危在累卵。又有谁能安定天下,保我等周全?”

刘文静道:“求人不如求己。对了,我今日见了唐国公家的二公子李世民,跟他同席相谈,真不是一般人!他豁达大度类似汉高帝刘邦,英明神武如同魏武帝曹操,年纪虽轻,乃命世之才。”

裴寂笑道:“肇仁兄言重了吧,李世民年不及弱冠,即便再出众,又能济得甚事。”

刘文静再三夸赞,裴寂仍未太在意。

(作者按:“晋陽宫监猗氏裴寂,晋陽令武功刘文静,相与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贫贱如此,复逢乱离,将何以自存!”文静笑曰:“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文静见李世民而异之,深自结纳,谓寂曰:“此非常人,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命世才也。”寂初未然之。”)

然而次日清晨,李世民仍在睡梦之中,却见自幼贴身跟随的另一家仆窦安匆匆而入,将他推醒,下拜道:“阿奴斗胆,郎君饶恕。晋阳令刘公出事了,阿奴不得不急于通禀。”

李世民顿时睡意全无,连忙披衣起身,在奴仆侍奉下匆匆梳洗后便赶去与段志玄、刘弘基等人会合。

走到府门,却看到窦琮背着包袱,脸色铁青地往外走。

李世民唤住:“舅往何处去?”

窦琮斜着眼睛道:“你平日看我不顺眼,这也不让,那也不许,怎么,我走了你也管?”

窦琮与李世民生母窦氏是同一个曾祖父,他原为左亲卫,因犯法逃亡到晋阳,投奔在唐国公府,总疑心李世民傲慢看不惯自己,素与李世民不和。

他这乖张模样惹得刘弘基等人火起,就要出言讥讽。

李世民止住众人,平心静气拉住窦琮手说:“平日世民慢待之处,还望舅宽宏原谅,再不管束了。请随我来,我这就吩咐府里,以后府中舅可随意出入走动。”

窦琮眼神闪烁,不知他是否真心。

李世民遂携窦琮来到自己府中与万氏相见。

万夫人本是河东旧家,李渊妾室,侍奉身边多年。她育有一子智云,聪敏可爱,擅于骑射,颇有几分父风而更胜于建成这位长兄,此时也在河东老宅居住。

李世民将窦琮交托给万夫人道:“阿姨,甥舅日后在府中居住,还请阿姨嘱咐下人侍儿,一切礼仪用度皆阖府以待之也,舅可在府中随意走动。”说罢行礼道谢。他本是窦夫人嫡出,万夫人自当敬重,遂笑道:“二郎既然如此说道,妾必定照办,还请窦郎后堂稍将息片刻,妾自会去安排。”

窦琮一面叉手行礼,一面嗫嚅:“如此甚好,某且谢过二郎与夫人。”

处理完窦琮之事,李世民带五人驰向晋阳大狱。

长孙顺德怒道:“这窦琮不知好歹,虽是远亲,怎好如此无赖不识抬举。”

李世民摇头道:“我正结纳豪杰,岂可落得连表舅都容不下的名声,谁还能为我所用!当今之世,近亲尚且离叛,远亲挚友若不深自结纳,可知将形同陌路。我深爱诸位之才,乃当作我李氏兴旺巨助。”

刘弘基在马上抱拳道:“谢二公子青眼垂爱!”

晋阳,大狱。

刘文静因通婚于瓦岗反贼李密,东窗事发,被关在狱中。

李世民打通关节,入内探监。

两人相见,互道寒暖。

刘文静已不复父母官的自矜,感慨良多,跟李世民谈了很久的国事。

最后,刘文静道:“方今天下大乱,无汉高刘邦、光武刘秀之才,不能安天下。”

李世民双目光芒大放,昂然道:“怎知没有这等人?只是世人不识罢了。我来探望你,不是出于儿女情长,而是打算和您商议大事。兄但有谋划,可以教我。”

刘文静双目炯炯,欣慰道:“世民,我知你胸怀大志!如今陛下巡游江、淮,李密包围逼近东都,群盗万计。当此时,若有真命天子,驱使驾御群雄,夺取天下易如反掌!”

李世民道:“有何良策?”

刘文静道:“晋阳百姓为躲避盗贼都搬入城内,我作了这几年晋阳令,熟知其中的豪杰之士,有我相助,你一旦把他们收拢,可得到十万人。令尊所率领官军又有几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兵力乘虚入关中,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王之业可成。”

李世民拜谢笑道:“此言正合我意,先生之谋划,不下孔明之隆中对,世民不枉此行。”

刘文静的狱中对,成了李唐的崛起之策,后来皆按此一一实现,成就基业。若论之功业成效,确实超过诸葛亮的隆中对。

回到府中,李世民叹息一口气,解去了风帽,转身倒在榻上。近日他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兵之事,确实多有劳累;然他深知父亲的心意也是如此,却不敢直言告知于他,故而心中也有些许纠结郁闷。

(作者按:“文静坐与李密连昏,系太原狱,世民就省之。文静曰:“天下大乱,非高、光之才,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无,但人不识耳。我来相省,非儿女子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计将安出?”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拾,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吾意。”乃陰部署宾客,渊不之知也。世民恐渊不从,犹豫久之,不敢言。”)

刘文静得二郎相救,二人关系遂更加亲厚。李世民曾于一日饮酒闲谈之际将此忧虑和盘托出。刘文静思索片刻,道:“晋阳宫宫监裴公,二郎一定知道罢?此人与留守交往甚密,倘若能得此人说项,大事可成矣!”

“如此谋逆之事怎可入第三人之耳也!”李世民闻言不由得后背一紧,二公子素来以勇武谋略闻名于世,但却心细而谨慎,定然不敢如此相信他人,“裴公确与阿耶乃是好友,宴饮闲谈,无话不说。只是我等所谋划之事实在是……唉!”

“二郎莫慌,”刘文静笑了笑,为自己斟满了一爵酒一饮而尽,“二郎且听某慢言此事……”

李世民思虑妥当,依刘文静之策,拿出私钱几百万让龙山令高斌廉与裴寂玩赌。

高斌廉与裴寂博戏,李世民一起凑趣,裴寂连战连胜,通宵达旦,几日下来,裴寂如坠天堂,乐不思蜀,对李世民非常喜爱。

两人每日一起交游往来,情谊日深。

这一天,李世民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裴寂。

裴寂笑道:“二公子所见,竟与我略同。”

“哦?想不到裴公也与此等事情……”李世民笑了笑,言犹未尽。

“二郎对某如此信任,某定不负所托,劝说留守行事,还望二郎放心。”裴寂正色起来,俨然换了一副性情。

“那便恭候裴公佳音罢。”李世民依礼还之。

(作者按:“渊与裴寂有旧,每相与宴语,或连日夜。文静欲因寂关说,乃引寂与世民交。世民出私钱数百万,使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稍以输之,寂大喜,由是日从世民游,情款益狎。世民乃以其谋告之,寂许诺。”)

裴寂身负情分,又受了重托,苦苦思索如何让李渊入彀。

这日计上心来,准备停当,命人请李渊来晋阳宫赴宴。

这日,晋阳宫来一贵客,面相似老太太,即俗称的“阿婆面”,正是唐国公李渊。

(作者按:“高祖乃炀帝友人,炀帝以图谶多言姓李将王,每排斥之。而后因大会,炀帝目上,呼为阿婆面。上不怿,归家色犹摧沮。后怪而问,久之方说:“帝目某为阿婆面。”后喜曰:“此可相贺。公是袭唐公,‘唐’之为言‘堂’也,阿婆面是‘堂主’。”上大悦。”(《唐语林.卷四》))

李渊虽名为宫监,实际所来不多。

裴寂以宫中绝色美姬服侍。

宴罢酒酣,两美姬侍寝,李渊心花怒放,享尽香艳之福。

“唐国公。”

一声娇唤将李渊从睡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揉了揉双目,竟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卧室之中,并非自己的卧内;再定神一看,身边娇滴滴卧着两位酥胸**娇喘吁吁的美姬,正眼波流转地盯着自己。

犹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了下来!

李渊当头棒喝,心中一紧,慌忙伸手抓起中单便欲转身下榻逃跑。其中一名女子咯咯娇笑道:“大丈夫久经沙场,难道还怕我等姊妹小小女子也?”

“尔是……”李渊口齿都感觉有些颤抖。

“妾张氏,乃是陛下安置在晋阳宫中的宝林。”美人半撑起身躯,有意无意地靠近了李渊,身子一软便靠在他的怀中,“妾自大业十三年礼聘入宫,便被陛下安置在此,今日得逢国公这般好男儿,方才觉芳华莫若白白流失。”

李渊此时顾不得怜香惜玉,推开女子匆匆披衣下榻便往外走。

刚衣衫不整地行至门口,便见裴寂笑脸相迎:“叔德,昨夜巫山风流,遍洒云雨,此二姬可还得意否?”

“玄真为何如此对我!”李渊忍者怒气抬头盯着对方,“吾乃大隋臣子,却因尔而僭越了为臣之道,尔说说此事该如何是好!”

“叔德莫要动怒,”裴寂挥了挥手命两名美人退去,“某不敢陷害于汝,此间自有道理。公之次子世民,自幼机敏聪慧,勇武谋略无一不精,而今天子无道,民不聊生!二公子已有报国安邦之志久矣!只是二公子生性仁孝,不愿将自己的父亲置于两难之处境,遂向某提及此事,忧愁不已。某与叔德相交甚久,知叔德之才可为天下之主,经略太原,拱卫王业,尽忠韬略!叔德若能够取天子而代之,岂不是天下万民之福耶?”

“李家不幸,竟出逆儿!”李渊顿时暴怒,重重捶了下案几,“陇西李氏世代为朝廷尽忠,为苍生谋福;而今渊一时糊涂,行苟且之事,毁伤天子之德,实乃万死之罪!玄真,此事不必再提了,渊今日回府定会自裁以谢圣上之恩,而后再也不会累及尔与家人!”

“叔德如此,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啊!”裴寂痛心疾首道,“天下正苦无明主当事,叔德有经邦伟略,为何不取而代之、为天下苍生多加思虑?大丈夫之忠,当忠于明君圣主,君不见古语有云,良禽择木而栖也?!”

李渊闻言沉默了良久。其实他并非心中没有此等心思,只不过李渊此人久经宦海,杨广又行事苛虐惨酷,他没有万分把握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他先是在裴寂面前坦露了心迹,又中了别人的招数玷污了晋阳宫中的宫妃,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倘若不肯行事也难以自保。于是李渊抚须叹道:“玄真所言不差,其实渊亦早有此心,只是不愿连累无辜之人。渊无才德,鄙以自保,惟求族人平安,却愧对天下民生,罔思百姓疾苦,实属懦夫!玄真既有此意,我儿世民,天资聪敏,恐怕他早已与你商议完备,既然如此,渊亦无话可说,唯有同心协力救百姓于水火!”

“既有叔德首肯,此事寂当赴心继死,随叔德共成大业!”裴寂正色道,“叔德不可令高君雅、王威等人看出端倪,你且快穿好衣裳回衙属去吧!”

李渊点了点头,拜别老友后匆匆洗漱一番而去。

(作者按:“先是,裴寂私以晋陽宫人侍渊,渊从寂饮,酒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陰养士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众情已协,公意如何?”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柰何,正须从之耳。””)

不久,突厥侵犯马邑,马邑太守王仁恭遣使向李渊求援,李渊急派副留守高君雅率军救援马邑。

王仁恭、高君雅与突厥交战不利,李渊怕一起被治罪,非常忧虑。

书房中愁云惨淡,李渊正在与其心腹崔善为、李高迁、张道源、钱九陇等人商讨对策。

崔善为博闻强记,在楼烦时被李渊收为心腹。

李高迁是岐州岐山人,客游晋阳,李渊常引之左右。

张道源原乃本地人,官至监察御史,朝政混乱,辞官返乡,被李渊招揽。

钱九陇原袭封父爵,坐罪籍没为奴,发配侍奉唐国公李渊,其擅长骑射,常随李渊左右。

李世民从外面进来,让他们先退出,劝说李渊:“阿耶,如今主上昏庸无道,百姓困顿贫穷,晋陽城外都成了战场。您若恪守小节,则我等将陷入绝境。而今,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乘机夺取天下,此天授之时。”

李渊大惊道:“你怎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我这便抓你送官治罪!”说着就取来纸笔,要写状表。

李世民从容道:“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才敢出此言。若阿耶一定要告发,孩儿不敢辞死!”

李渊掷笔道:“我哪里忍心告发你,你要谨慎,须知祸从口出,不要随便说!”

李世民无奈退下,心犹不甘,当夜辗转反侧。

第二日,李世民又找到李渊,劝道:“阿耶,如今盗贼日益增多,遍布天下,您受诏讨贼,可讨得尽吗?无论如何,最后不免获罪。而且世人都传说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您现在的情况,贼无法剿灭要治罪,假如将贼剿灭净尽,功高不赏,更加危险!只有孩儿昨天的话可以使您避祸,此乃万全之策,阿耶不要再迟疑了!”

李渊叹息说:“我一夜都在考虑你的话,你说的很是有理,可是晋阳如今之势,我又能如何?两个副留守,武贲郎将王威和虎牙郎将高君雅,都是陛下亲信,专门监视我的。晋阳兵力捉襟见肘,全在监控之下,按职责剿贼可以,职责之外根本难以动用。我一年到头说话都很小心,唯恐被抓住把柄。你通过裴寂劝我,阿耶知道你的志向。可是,如今掌控晋阳都难,何谈出兵夺取天下?”

李世民森然道:“我素知王威高君雅如毒蛇卧榻,必欲除之。”

李渊道:“你有何能为,可以除去?”

李世民道:“所以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势力。孩儿结纳豪杰,壮大势力,无论远亲来投,还是当地才智之士,都深自结纳。”

李渊道:“凭他们就能除去王威、高君雅?你说说,在你眼里,哪些人可以帮助成就大事?”

李世民道:“孩儿眼中,需一文、一武、一文武、一商、一库,但能全部笼络共图,大事可期。”

李渊奇道:“谁是一文、一武、一文武、一商、一库?”

李世民道:“一文,乃温大雅,此公以才学卓著授东宫学士,又授长安县尉,现丁父忧辞官在乡,与弟大有居晋阳,我父子图谋晋阳,扶隋禅让,此公可为谋划军师;一武,乃刘弘基,此功弓马娴熟,有勇有谋,殊为可靠,堪为一方大将;一文武,乃文武双全刘文静,从公曾任晋阳令,对晋阳豪杰了若指掌,又能谋善断,亦可为使,北安突厥非此公不可;一商,乃武士彟,此公家资丰盈,且同时被王威信任,除奸起兵,必得其之助;一库,乃裴寂,晋阳宫物资丰厚,甲胄以万计,乃是兴兵之资。”

李渊惊道:“若真能得到这些人,又除去王威、高君雅,自可举事!不过,哪有那么容易?”

李世民昂然道:“刘弘基已是孩儿心腹!刘文静已是孩儿知己!武士彟乃阿耶暗中最密亲厚,阿耶莫要瞒我了!那裴寂与你我皆亲厚,已是共谋!唯余温大雅一人而已。”

李渊道:“温公大才,若期大业,必须得温公军师之助。二郎,阿耶与你约定,你若能结纳温公,入幕我府,阿耶就听你之言。”

李世民击掌道:“好,温公我去交结,阿耶静候佳音。”

李渊叹道:“今日家破人亡也由你,变家为国也由你啦!”

李世民兴奋而去。

(作者按:“会突厥寇马邑,渊遣高君雅将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并力拒之。仁恭、君雅战不利,渊恐并获罪,甚忧之。世民乘间屏人说渊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陽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苦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因取纸笔,欲为表。世民徐曰:“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必欲执告,不敢辞死!”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明日,世民复说渊曰:“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呼!要之,终不免罪。且世人皆佳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

几日来,李世民多方筹划,邀请名士贵客相助,邀得温大雅宴饮同游。

温大雅也喜爱钦佩二公子的才华气度,甚相亲厚。

几次三番,二人已无话不谈,多涉及忧国忧民,忧虑家族自身。

这日,李世民向温大雅和盘托出夺取天下之计,并代父相告延聘温大雅,温大雅见其计谋精当,决心坚定,真诚相邀,乃输诚入幕。

李渊拜温大雅为留守府记室参军,温大有也入幕留守府掌机密。

有了温大雅这个智囊军师,李渊心中大定,待机而发。

这日,朝廷使者至晋阳,传旨因晋阳留守李渊与马邑太守王仁恭抵御突厥入寇不利,将二人押赴江都问罪。

李渊大为恐惧,唐国公府如丧考妣。

李世民与刘文静等人商议,近期秘密举兵起事。

李世民与裴寂等又劝说李渊:““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本来是高君雅出战失利,却牵连到您,事情迫在眉睫,应早定大计。况且晋陽军队兵强马壮,宫监积蓄的军资财物巨万,以此起兵,何患不成!代王留守长安,他还年幼,关中豪杰并起,都在等待强主出现,现在不知归附于谁。我们声势浩大地向西进军,招抚关中义师群盗使他们归附,如探囊取物一般。为什么要受一个使者的囚禁白布,坐等被杀身灭族呢?”

李渊大祸临头,听到这话如久旱逢甘霖,秘密布署准备。

正要准备发动举事,恰好皇帝杨广又派来使者,快马传命赦免李渊和王仁恭,让他们官复原职。

李渊一听,心中大宽,起兵的计划也就缓行。

(作者按:“帝以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遣使者执诣江都。渊大惧,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偏裨失律,而罪及明公。事已迫矣,宜早定计。且晋陽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以兹举事,何患无成!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未知所附,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柰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渊然之,密部勒,将发;会帝继遣使者驰驿赦渊及仁恭,使复旧任,渊谋亦缓。”)

当年李渊任河东讨捕使的时候,大理司直夏候端为副讨捕使,就劝过他图谋大业,他当时还有些心动。

现在局势日益严峻,许洛仁的哥哥太原鹰扬司马许世绪劝说李渊:“郎君,您的姓氏应在图谶上,名字应验“桃李子得天下”的歌谣,现在手握五郡之兵,当四战之地,起兵举事则可成帝业,端坐不动则指日可亡!二郎才干智计远出当今群雄,放眼天下亦是难以匹敌之材!公可三思矣!勿错失良机!”

行军司铠文水人武士彟,前太子左勋卫唐宪,唐宪的弟弟唐俭都劝说李渊起兵。

唐俭说:“郎主,您可北连突厥,南收豪杰,以此取天下,此乃商汤、武王之业。”

李渊说:“商汤、武王非我敢比,但是在私,我要图存,从公,我要拯救乱世,你且自重,我会计议。”

当时李建成、李元吉等人还在河东,所以李渊迟疑不决。

(作者按:“渊之为河东讨捕使也,请大理司直夏候端为副。端,详之孙也,善占候及相人,谓渊曰:“今玉床摇动,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谁乎!主上猜忍,尤忌诸李,金才既死,公不思变通,必为之次矣。”渊心然之。及留守晋陽,鹰扬府司马太原许世绪说渊曰:“公姓在图,名应歌谣;握五郡之兵,当四战之地,举事则帝业可成,端居则亡不旋踵;唯公图之。”行军司铠文水武士、前太子左勋卫唐宪、宪弟俭皆劝渊举兵。俭说渊曰:“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杰,以取天下,此汤、武之举也。”渊曰:“汤、武非所敢拟,在私则图存,在公则拯乱,卿姑自重,吾将思之。”宪,邕之孙也。时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发。”)

刘文静见说好的举事,李渊又沉寂下来,很是着急。

李世民让刘文静诈作敕书,征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等地年在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人全部当兵,规定年底在涿郡集结,去攻打高丽。

因此人心慌慌,民怨沸腾,憎恨大隋策划造反的人越来越多。

刘文静对裴寂说:“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您为何不早劝唐公起兵,却推迟拖延不已?况且你身为宫监,却用宫人侍奉唐公,您死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误了唐公呢?”

裴寂极为恐惧,屡次催促李渊起兵。

(作者按:《旧唐书·刘文静传》:时太宗潜结死士,与文静等协议,克日举兵,会高祖得释而止。乃命文静诈为炀帝敕,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人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为兵,期以岁暮集涿郡,将伐辽东。由是人情大扰,思乱者益众。文静因谓裴寂曰:“公岂不闻‘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乎?唐公名应图谶,闻于天下,何乃推延,自贻祸衅?宜早劝唐公,以时举义。”又胁寂曰:“且公为宫监,而以宫人侍客,公死可尔,何误唐公也?”寂甚惧,乃屡促高祖起兵。

《资治通鉴》:“刘文静谓裴寂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何不早劝唐公举兵,而推迁不已!且公为宫监,而以宫人侍客,公死可尔,何误唐公也!”寂甚惧,屡趣渊起兵。渊乃使文静诈为敕书,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民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为兵,期岁暮集涿郡,击主丽,由是人情汹汹,思乱者益众。”)

马邑太守王仁恭,收受了许多财物贿赂,但他却不对百姓赈济施舍。

马邑郡人刘武周骁勇,喜好侠义之举,他是鹰扬府校尉。

王仁恭因为刘武周是当地土豪,对他非常亲近信任,令他率领亲兵驻防在太守官署。

刘武周与王仁恭的侍女私通,他恐怕事情泄露,就图谋作乱。

刘武周对外散布说:“如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而王府君关闭粮仓不肯赈济抚恤百姓,这难道是为民父母应作的吗?”

马邑民众都极为愤怒。

刘武周称病躺在家中,当地豪杰都来问候,刘武周杀牛置酒大摆宴席,并大言道:“壮士怎么能坐以待毙,如今仓里的粮食腐烂堆积,谁能和我一起去取粮?”

在场的豪杰都许诺共往。

二月初八,王仁恭正坐在厅堂处理政事,刘武周上堂谒见。

刘武周的党羽张万岁等人,随刘武周入厅堂,登上台阶,斩杀王仁恭。

然后他们持王仁恭的首级出来示众,郡内无人敢动。

于是,刘武周开粮仓赈济饥民,在马邑郡所属各城驰马发布檄文,各城都降附了刘武周,共收得兵马一万余人。刘武周自称太守,派遣使者向突厥表示归附。

刘武周作乱后,马邑郡丞李靖不能制止,只身逃到晋阳。

(作者按:“马邑太守王仁恭,多受货赂,不能振施。郡人刘武周,骁勇喜任侠,为鹰扬府校尉,仁恭以其土豪,甚亲厚之,令帅亲兵屯下。武周与仁恭侍儿私通,恐事泄,谋作乱,先宣言曰:“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王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意乎!”众皆愤怒。武周称疾卧家,豪杰来候问,武周椎牛纵酒,因大言曰:“壮士岂能坐待沟壑!今仓粟烂积,谁能与我共取之?”豪杰皆许诺。己丑,仁恭坐听事,武周上谒,其党张万岁等随入,升阶,斩仁恭,持其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于是开仓以赈饥民,驰檄境内属城,皆下之,收兵得万余人。武周自称太守,遣使附于突厥。”)

雁门郡丞河东人陈孝意与虎贲郎将王智辩共同讨伐刘武周,包皮围他的桑干镇。

二月二十一,刘武周与突厥人合兵攻击并杀死了王智辩,陈孝意逃回雁门。

三月十七,刘武周袭击攻取了楼烦郡,并夺取了汾陽宫,俘获宫中的宫人,用她们去贿赂突厥的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以马回报刘武周,刘武周兵势越发强盛,又攻陷定襄,突厥封刘武周为定杨可汗,赠给他狼头旗。

刘武周即皇帝位,立妻子沮氏为皇后,改年号为天兴。任命卫士杨伏念为尚书左仆射,妹婿与武周同县的苑君璋为内史令。

刘武周率兵包围雁门,陈孝意全力拒守,同时还乘机出击刘武周,几次击败刘军。

不久因为外无救援之兵,陈孝意派密使去江都告急,但都没有回音。

陈孝意誓以必死的决心守卫雁门,每日早晚向存放皇帝诏敕的府库跪拜流泪,他的悲痛感动了身边的人。

刘武周围城百余日,城中粮尽,校尉张伦杀陈孝意向刘武周投降。

(作者按:“雁门郡丞河东陈孝意与虎贲郎将王智辩共讨刘武周,围其桑乾镇。壬寅,武周与突厥合兵击智辩,杀之;孝意奔还雁门。三月,丁卯,武周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陽宫,获隋宫人,以赂突厥始毕可汗;始毕以马报之,兵势益振,又攻陷定襄。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狠头纛。武周即皇帝位,立妻沮氏为皇后,改元天兴。以卫士杨伏念为尚书左仆射,妹婿同县苑君璋为内史令。武周引兵围雁门,陈孝意悉力拒守,乘间出击武周,屡破之;既而外无救援,遣间使诣江都,皆不报。孝意誓以必死,旦夕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悲动左右。围城百余日,食尽,校尉张伦杀孝意以降。”)

李靖逃到晋阳后,思虑自己难辞丢失马邑之罪,敦请晋阳留守李渊发兵收复马邑。一旦将马邑夺回,自己功过两抵,还可主政马邑。

但多日过去,李靖发觉李渊根本无心收服马邑,自己也必难以脱罪,日夜忧思,心急如焚,这日找到李渊,哭求无果,不由与李渊高声理论起来。

李渊冷冷看着李靖,怒斥道:“你身为马邑郡丞,不知防范叛乱,却让刘武周之辈得手,实为耻辱。而王太守被害,你不能带兵剿灭叛乱,却让阖郡糜乱,一个人逃回来,实为无能无耻!现在刘武周北联突厥,声势浩大,晋阳兵马捉襟见肘,你让我收服马邑?收复后马邑你官职最高,你为马邑留守,倒为自己打的好算盘!你丧师失地,等着治罪吧!”

李靖被轰了出来,又怒又怕,苦思脱罪之策。

他察觉到李渊志不在收复马邑抵御突厥,而是在筹备谋逆,更加绝望。

他冥思苦想后,于是自锁前去江都向皇帝告御状,一则揭发李渊立功,二则为自己马邑之失脱罪。

李靖先到了长安,后因道路不通,滞留长安。李渊攻占长安后,抓住了李靖,此为后话。

却说李世民听说刘武周占据了汾陽宫,对李渊说:“阿耶身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如果不早定大计,灾祸今至。”

李渊也感觉大难临头,让李世民召集温大雅、温大有、崔善为、李高迁、张道源、钱九陇、刘文静、裴寂及裴寂好友太原鹰扬府左翼卫府果毅都尉庞卿惲、鹰扬府校尉张平高、武士彟、刘弘基、长孙顺德、李高迁、李思行、窦琮、刘政会、樊兴等人云集共谋。

商讨半日,谋定将计就计,以局势危险为由说服副留守、众官吏和鹰扬府,以获取招兵买马之权。

这日,李渊召集将领僚佐,对他们说:“武周据汾陽宫,吾辈不能制,罪当族灭,诸公有何良策?”

武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等人也都很害怕,看着鹰扬府诸将。

鹰扬郎将王长谐与副手鹰击郎将姜宝谊、杨毛、慕容罗睺、潘长文等都无能应对,纷纷低下头去。

王威、高君雅等无奈,再三拜谢李渊请求定计。

李渊说:“朝廷用兵,行止进退都要向上禀报,受其控制。如今贼在数百里之内,江都在三千里之外,加以道路险要,还有如毛盗贼盘踞,靠着据城以守,拘泥不知变通用兵,与狡诈无定、狂奔乱窜的盗贼对抗,必然无法保全。我们现在是进退维谷,怎么办才好?”

王威等人都说:“公爷乃是皇室宗亲,又是贤士,您的富贵与大隋命运休戚,要是等着奏报,贻误战机;要是为了平灭盗贼,专权也是可以的。”

李渊佯装不得已,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应先征募军队,现在兵马有限,如何自全。”

将领僚佐们都纷纷同意。

李渊大喜,回来让李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各自募兵。

远近的百姓听说了招兵保卫晋阳的消息,云集投奔。

十余天下来,招兵颇为顺利。

李世民招募了两千余人。

段志玄招募了千余人。

刘文静招募了两千余人。

刘弘基招募了两千余人。

长孙顺德招募了两千余人。

共募得万余人。

刘文静与裴寂伪造敕命文书,调出宫监府库里的财物衣甲,李世民迅速对这万余人完成武装,加紧编练。刘文静带兵屯于兴国寺,长孙顺德带兵屯于阿育王寺。

这些时日,李渊是在忐忑之中渡过的,王威、高君雅疑心重重,官军将领都还以为李渊是为国募兵。

李世民找到李渊道:“阿耶,我们保密不了太久,很快就要图穷匕见。届时,大哥、元吉、智云和亲属都在河东,一旦东窗事发,必遭捕杀。还有姐姐、姐夫在长安,十分危险。还是抓紧派忠诚家仆传信,让他们逃来晋阳,无论富贵还是败亡,全家在一起。”

李渊正压力极大,烦躁道:“王威高君雅虎视眈眈,诸将僚佐心疑,我们举事成败存亡还在两可之间,岂可为了建成泄谋。建成幼不拘细行,荒色嗜酒,好畋猎,常与搏徒无赖交游,由他自生自灭吧。我有你在身边首建大计,已经知足。”

李世民道:“阿耶,咱们大业未成,人手紧张,如何还要失去至亲。您还是派使者去召他们回来吧。”

李渊口头答应,但后来也迟迟没有行动。

李世民急难情切,这日将李思行、钱九陇招来,吩咐道:“思行兄,你快马赶往长安,找我姐夫柴绍,亲口向阿姐告知我等今日起兵,速来晋阳相聚,即便不来晋阳,也要亡命山中躲避朝廷追捕,同时也给李神通堂叔一干人说到。承宗,你去河东城找大哥,让他素带家眷、元吉、智云回晋阳。”

李思行、钱九陇奉命快马而去。

(作者按:“及刘武周据汾陽宫,世民言于渊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渊乃集将佐谓之曰:“武周据汾陽宫,吾辈不能制,罪当族灭,若之何?”王威等皆惧,再拜请计。渊曰:“朝廷用兵,动止皆禀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猾豕突之势,必不全矣。进退维谷,何为而可?”威等皆曰:“公地兼亲贤,同国休戚,若俟奏报,岂及事机;要在平贼,专之可也”渊陽若不得已而从之者,曰:“然则先当集兵。”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间近万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于河东,柴绍于长安。”(《资治通鉴》)

“建成幼不拘细行,荒色嗜酒,好畋猎,常与搏徒游,故时人称为任侠。

高祖起义于太原,建成时在河东,本既无宠,又以今上首建大计,高祖不之思也。

而今上白高祖遣使召之,盘游不即往。

今上急难情切,遽以手书谕之,建成乃与元吉间行赴太原。隋人购求之,几为所获。及义旗建而方至,高祖亦喜其获免,因授以兵。”(《高祖实録》))

王威、高君雅看到李渊大肆招兵,招来兵马不交给鹰扬府,却让李世民、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等人统带,李世民没有官职,长孙顺德、刘弘基都是大隋的罪犯,让这样一些人领重兵,使王威和高君雅更觉得李渊有“异志”,怀疑李渊有不轨之图。

王威对武士彟道:“长孙顺德、刘弘基二人都是逃避征役亡命的三侍之官,罪该处死,怎么能统兵?”

他们打算把长孙顺德、刘弘基收审,意图若发现不轨,审问而顺藤摸瓜。

武士彟道:“这两个人都是唐公的宾客,若是那样做,必然会引起大的纠纷。”

王威等人也担心对进剿刘武周不利,于是作罢。

留守司兵田德平想劝王威等人调查招募兵丁的情况,武士彟道:“讨捕之兵,全都隶属于唐公,城中募来的新兵都归晋阳令刘文静所管,王威、高君雅只是寄身在唐公这里罢了,他们能管什么呢?”

田德平也作罢。

(作者按:“王威、高君雅见兵大集,凝渊有异志,谓武士彟曰:“顺德、弘基皆背征三侍,所犯当死,安得将兵!”欲收按之。士彟曰:“二人皆唐公客,若尔,必大致纷纭。”威等乃止。留守司兵田德平欲劝威等按募人之状,士彟曰:“讨捕之兵,悉隶唐公,威、君雅但寄坐耳,彼何能为!”德平亦止。”(《资治通鉴》)

王威、高君雅虽然暂时放过,却丝毫没有放松对付李渊。

天旱少雨,需要留守李渊到晋祠祈雨,二人密谋伏兵晋祠,趁机诛杀李渊。

晋陽乡长刘世龙密告李渊道:“王威、高君雅想趁您晋祠祈雨之际对您不利。”

李渊大惊,急召军营中的李世民回来商讨大计,唐公府迅速运转,谋士门客济济一堂。

最终定计,由刘政会诬告王威、高君雅为突厥内鬼,意欲出卖晋阳,从而除去二人。

五月十四夜里,李渊派李世民率兵埋伏在晋陽宫城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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