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半蹲着的周荡感到了双腿的麻木,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缓慢地站了起来,就算是手指上的痛感不断的传到心尖,就算是抱住柳晴的双臂酸痛难耐。
他也没有将柳晴放到地上。
他怕她着凉。
夕阳西下,半边天空都被染成了火红色。
乡间的碎石路上,人影慢慢的多了起来,农忙的人们开始回家做饭,
看见周荡抱着柳晴站在柳家门口,都是先猛地一惊,然后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饶是周荡这个80多岁的脸皮,也有些经受不住了。
就在周荡刚刚有些急躁的时候。
柳晴的父亲柳三白扛着锄头,带着柳晴的后妈王红霞,弟弟柳千,从远处走了回来。
周荡见到柳三白,抱着柳晴的手紧了紧,连忙迎上前去,说道:“柳叔,柳晴……柳晴她晕到现在还没醒。”
柳三白见到周荡抱着自己的女儿,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就想要去看看女儿怎么样了。
但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去,就被王红霞一把拉住。
只见王红霞一脸横肉,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柳三白,柳三白瞬间就不敢再动,乖乖的站在原地。
王红霞目光不善的盯着周荡质问道:“你们来我们家干嘛?”
“既然你承认了这个小贱种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那就赶紧把人给我领走。”
“是死是活,我们管不着!”
柳三白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用手轻轻拽了下王红霞的衣袖,“那毕竟是我的女儿,我……。”
话还没说完,王红霞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就炸毛了。
“老不死的!你给我闭嘴!”
“老娘自从跟了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为这个家操持,给你洗衣做饭,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你就这么对我?为了你那短命的老婆留下的贱种,你还要怎样?”
“非要把咱们这个家折腾散架了,你才甘心吗?”
“……。”
无数的话语如同暴雨一般,砸在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身上。
让其不敢升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周荡也被这一幕惊到了,他本身就对柳晴的家人没有过多的了解。
但怎么也不曾想到,柳晴居然有一个如此彪悍的后妈。
周荡的心脏嗖地刺痛了一下。
柳晴……她……怪不得这么渴望爱情。
她的处境要比自己知道的,要可怜的多的多。
当时被自己这个唯一的爱人抛弃的时候,她该有多么的心痛啊。
想到这周荡再一次紧紧的抱住柳晴。
随后身体站的笔直,对着正在训斥柳三白的王红霞说道:“够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从今天起,柳晴就是我的人了!是生是死!柳晴和你们柳家再无任何瓜葛!”
“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撂下这句话之后,周荡拖着即将失去知觉的双腿,一瘸一拐的抱着柳晴,朝知青点走去。
身后的王红霞看着周荡蹒跚的步伐,不禁嘲笑道:“就你这个怂样子,我还能后悔?”
随后叫了一声在身后吹鼻涕泡的儿子,“宝贝,走,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家少了张嘴吃饭,今晚妈给你包饺子,咱包带肉的。”
身后的柳千一听今晚可以吃有肉馅的饺子,顿时乐开了花。
也不玩弄鼻子上的鼻涕泡了,呼噜呼噜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跟着王红霞跑进了院子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柳三白,看着周荡逐渐远去的背影,满腹的话语,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
柳家沟,知青点。
男知青集体宿舍。
1980年,大部分家里面有钱有关系的知青,早就返城了,只有像张世哲,周荡这种没有钱也没有关系的知青留在了最后。
原本人满为患的知青宿舍,现在也只剩下了张世哲和周荡两个人在这生活。
原本今天下午周荡和张世哲,应该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走一夜的山路,去县城赶最早的火车。
但现在只剩下张世哲一个人,张世哲收拾好行李,看着空荡荡的知青集体宿舍,心中充满激动。
他张世哲,终于能够离开这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穷地方了。
临走前张世哲又看了一眼周荡的床铺,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人各有志,只是可惜了周荡那满腹才华,只能就这样被掩埋在这穷乡僻壤。
转过头,张世哲用力的将身上的行李往上提了提,一步一步朝村口走去。
夕阳照在这个年轻的男人背上,他还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更多的苦难与折磨。
……
太阳即将消失在天边,橘红色的火烧云也渐渐褪去外衣,天空呈现出湛蓝色。
六月的天,黑的慢……。
周荡抱着柳晴,一步一个脚印,终于来到了知青集体宿舍。
那时候知青居住的地方极为简陋,茅草和黄土撘成的土房子里,一个用来生火烧水的炉子,几张木头架成的床铺,还有墙上挂着的主席语录。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周荡吃力的将柳晴抬到了自己的床上,就算是他感觉下一秒,自己就可能会因为四肢酸痛而倒下。
抱着柳晴的手也没有半点松劲,这一世,他要给柳晴最极致的温柔。
放下柳晴之后,周荡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懈。
这一放松,却让周荡直接瘫倒在地,浑身冷汗直冒,片刻间浑身的衣物就湿透了。
左手的手指剧痛难耐,双腿不停的抽筋,两只胳膊又酸又涨。
浑身的痛楚让周荡的脸不自觉的扭曲了起来。
可就算是这般非人的痛苦,还是无法湮灭周荡的灵魂,他的神智还是异常的清醒。
他甚至还想要笑,他是真的开心,开心到飞起。
这是来自灵魂的愉悦,无法被肉体疼痛掩盖住的极致的情感。
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周荡才晕了过去。
……。
太阳彻底消失在了天边,月亮在另一端显现,家家户户亮起了微弱的火光。
在柳家沟这种穷乡僻壤,虽然可以通电,但钨丝电灯泡这种东西,是没有人家舍得去购买的。
一般人家还都用着老旧的煤油灯。
躺在泥土地上的周荡,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
周荡慢慢的爬起身,看着躺在自己床上柳晴,在月光的照射下,柳晴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原本就苍白到极点的脸,更是白到吓人。
一动不动,宛如一具精心雕刻的塑像一般。
周荡的脑子“嘭”的一下炸了。
不……不会死了吧。
想到这周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费尽了千难万苦,跨越了几十年,如果柳晴还是死在了自己面前。
那比把周荡千刀万剐还要恐怖。
周荡咽了一口吐沫,弯下腰将没有受伤的手指,轻轻的放到了柳晴的鼻子下。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直到感受到从柳晴鼻腔中传来的微弱气流,周荡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人没有死!人还活着!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差点让周荡流出眼泪来。
可为什么会晕这么久?
对了!肯定是因为太虚弱了!
水!食物!牛奶!葡萄糖!
周荡的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看着如同熟睡一般的柳晴,真可谓是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