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笙被自己疑惑醒了,她打着哈欠睁开眼,入目就是一片深色湿润,带着几颗黄色的小芝麻。
咦,流口水还掉眼屎。
即便是自己的,姜笙还是嫌弃地扭头,顺着阳光往里瞧,她瞧见了称得上简陋的小屋,瞧见桌子上九珍坊的糕点,瞧见简单的棉布衣裳,瞧见质朴无华的千层底布鞋。
恍然间,她意识到这里不是江家,是二进小院。
是她的家。
欢快的情绪涌上来,她套上千层底布鞋,穿好棉布裙裳,又顶着歪七扭八的小辫子,冲进前院。
大哥已经去国子监了,二哥在做生意,四哥会诊病人。
只有长宴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轻轻一吹,浮起漫天木屑。
察觉到动静,他转身看见一夜之间从世家女打回原形的小胖妞,难忍笑意,“你醒啦,姑姑给你留了饭,二哥说去看看作坊,留了姜三载你。”
姜笙颇为不忿,“笑啥笑,天天不务正业,就知道玩木头,回头给我订俩板凳,要小的。”
这样姑姑们分荔枝的时候就不用辛苦蹲着了。
长宴两手交叠,语气郑重,“遵命,妹妹。”
话落,俩人都忍不住笑了。
姜笙洗漱完毕,用了早饭,就准备出发去作坊看看。
在这之前,她需要解决一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往常有张姑姑帮忙,在江家有专门的小丫鬟,现在只剩……姜三跟长宴。
俩少年面面相觑,互相谦让。
“公子你来,你连木头都能雕刻,你肯定可以。”姜三露出大白牙。
长宴沉吟,“当初三哥一直夸你心灵手巧,这些年应该进步不少。”
见鬼的心灵手巧,他是打架动作灵巧,不是用来扎辫子的哎喂。
可谁让长宴才是主人家,姜三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姜笙身后,笨拙地拿起木梳子,再解开原本的小辫子。
光这个步骤,辫子的主人就吸了好几口冷气。
等到开始梳头发,则变成了龇牙咧嘴。
“姜三哥哥。”姜笙语气幽怨,“这是人的脑袋,这不是驴尾巴。”
就算是驴,弄疼了也会踢人。
一蹶子过去,飞出二里地。
姜三内疚万分,“姑娘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我再轻点,仔细点。”
可仔细的后果就是梳半天,才梳了半绺头发丝。
姜笙放弃了,“要不就这样吧,做乞儿的时候经常不梳头,没关系的。”
所以乞儿们才脏乱差,才狼狈可怖,才让人避退三舍。
现在她不是乞儿了,没道理继续乱蓬蓬。
长宴拧着眉,到底还是从姜三的手里接过梳子,耐心轻柔地一下下梳透发丝,再笨拙地挽成小丸子。
因为没有经验,两个丸子一大一小,差的离谱。
长宴表示不满意,又重新拆开,将头发分成差不多的等份,再挽,再系。
来回两三次,少年的手法明显熟练,丸子体型差异也越来越小。
姜三惊艳地送过来头绳,长宴将小丸子栓住,还别具匠心地留出一截,搭在耳畔。
有风吹来,头绳蹁跹,称不上惊艳,但有种别样的灵动。
“真没想到五公子还有这样的手艺。”姜三惊呆了,“早知道我就不上了,白白揪掉姑娘不少头发。”
是啊,谁能想到呢。
长宴看着正在臭美的小姑娘,对雕刻出六个小人的信心大增,“你们去忙吧,记得回来吃饭。”
马车载着主仆两个前往作坊,与郑如谦汇合。
安静的二进小院只余长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刻刀。
说起来,兄妹们一共建了三处作坊。
两处腊味作坊,分别在丰京和安水郡,还有一个白水面作坊,专门供给悠然居,虽然价格不菲,但大掌柜颇有能耐,每个月都能卖出几十斤。
三个作坊合在一起,足足有四十多位长短工,全都是妇人。
尤其是白水面作坊里,做工的都是些和离女子,通常带着幼女,孤苦伶仃地讨生活,要不是姜笙大方提供吃和住,她们可能就带着孩子投河自尽了。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感恩,也不是每个人都善良,但大部分正常的人类,对于泥泞时拉一把的手,往往怀揣感激。
姜笙每次去都会收获姑姑姨姨们的欢迎,各种各样的糕点投喂,甚至有她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用的东西。
大家都知道,东家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有着圆圆的脸蛋,和甜甜的笑容。
当郑如谦踏进去的时候,所有工人保持戒备,一声不吭,甚至用身子遮挡住正在制作的白水面。
“招英,这谁啊。”有点微胖的妇人扯着嗓子,“东家对你可不薄,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可不能做。”
“是啊招英,你可不能带坏大丫。”另一个瘦些的妇人提醒。
这也算统一化管理的优势——大家吃住都在一起,可太了解对方了,谁有点小心思,立马就能捅到东家面前。
郑如谦正高兴,一个大扫帚拍在他跟前。
正在扫水的妇人大喝,“前方是作坊重地,外人不能乱进。”
东家说过,白水面的配方算不得绝密,但也不能随便泄露。
那都是香莲妹子的心血。
“哎哎哎,你们都误会了。”苗招英一拍大腿,“这个也是东家。”
两个腊味的作坊见过郑如谦,白水面的作坊却是姜笙一手建立,只认她也正常。
苗招英还想解释,被郑如谦制止了。
“不进不进,你们继续干活。”他摆手,站在门外,“我妹妹差不多醒了,待会跟她一起进。”
这群姑姑姨姨能够对姜笙忠诚,郑如谦只有高兴,没有嫉妒。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话音刚落,姜三赶着马车停下来,姜笙蹦跳下车辕,“二哥,苗姑姑,怎么站在外头。”
当听到郑如谦被阻拦的原因,她啼笑皆非,率先进入作坊。
忙碌的工人们抬起头,发现是东家来了,个个笑着打招呼,有人塞糕点,有人送帕子,还有人亲手缝了鞋垫。
姜笙来时双手空空,转眼抱个满怀。
她把东西塞给郑如谦,拉着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二哥哥,是九珍坊的东家,大家别害怕,不是坏人。”
刚才还戒备的姑姑姨姨们恢复和善,有人致歉,有人多送上糕点,还有人送上茶水。
不知道为什么,经历过伤痛的人,更容易踏实干活,也更忠诚认真。
郑如谦一边用牙缝过滤茶沫子,一边跟姜笙商量,“这个作坊,我还想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