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将落，池炎始终朝前注视的目光，不由得颤动了一瞬。
从他放饵，到而今猎物上钩，几番来回之下，他手里握的筹码只余下了最后一个。
可，眼前身着长袍的人，负手静立，淡然得连袍摆都不曾飘动过。
于是，他牙关紧闭，几欲出口的话音梗在喉间，顿了又顿。
漫长死寂，在被劈成两端的空谷之上无声徘徊。
就连靠在枯树底下，方才冲他愤恨怒吼的修士，此刻也没来由的闭了嘴。
“......真的要我替你，娓娓道来么？”
雪风呼啸不止，池炎的话音如涟漪，点在晏乐心头震荡着一圈圈散开。
无形声息，变作了一双有形之手，自黑暗中伸出后，企图将他拽入与他同处的真相的深渊。
却不知因何，猛然停在了崖口的边沿。
晏乐吐出一口气，手抚上胸膛向下顺，被轻飘飘一句话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终是沉沉地落了回去。
看来芷听师姐说得没错，他在修行这方面是一点天资都未曾有。
否则他这般敬仰神尊的心，为何只听邪魔驳了一句，竟让他真的有一瞬间产生了怀疑神尊的心思......
晏乐埋着头，暗自思忖了片刻，旋即又抬眼细细打量着池炎。
倘若祝神庙的辈份是按入庙的年月算，那除了芷听师姐之外，他的确能担得起“师兄”这一称谓。
奈何他除了这几十年的时间，再无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其余神庙里总是玄妙莫测的扫地僧，等落在他头上，倒真成了个只会扫地打杂的。
咒不会念，符更是不会画，师弟师妹下山时，他只能远远地跟在队末。
眼睁睁瞧着他们召出各式样的命门武器，降妖斩魔，威风凛凛。
他呢，就只是缩在深草丛里，抱着一堆用不上的法器，目光炯炯，锻炼自己的远视能力。
所以这么些年，那些横行世间的邪魔妖灵，他就是没亲手杀过，也亲眼见识了不少。
奇的是，它们不管真身是何所化，总更偏向于将自己修成个六眼三耳，荒怪离奇的模样。
其目的本是为勾着人类的好奇，将他们骗入幻境后，大快朵颐一番。
可它们的计划再精妙，终归是天真的无心之想。
忽悠了几个马虎眼儿还行，哪儿还真能骗得过几个庙里来的修士呢。
只因大千世界，神明独独偏爱人类，自他们降生起，便恩赐了一颗其余生物不曾有过的心。
以此先天条件，本就领先了万物众生一大截，毋宁说还碰上一群专修心的修士。
他们法器都不需掏出，在灵力异常的处所遥遥打望一圈，便能精准地将它们送入轮回。
无心之物，如何斗得过有心之人。
且它们看似复杂的外表下，是一眼便能望穿的透明白底。
就连晏乐这样灵力低微的扫地僧，距离再远，也是一眼便能看穿。
可池炎却不同。
他在高空之上时，晏乐看着他握着锁链荡秋千，他望不透他，只以是相距甚远。
而等他猛然落至他眼前，咫尺之间，他却仍旧望不透他。
只能依稀听得耳畔，翻涌的赤红岩浆。
......
晏乐看了良久，仰着的脖颈忽感酸涩，他向右扭转了些许，眸光始终定格在神尊的对立面，空谷的另一端。
明明是造幻境的邪魔，却不同于那些精怪，不仅修了人身，还十分招摇地给自己化了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只是如此明显的陷阱，梵祝因痴傻被骗进来，他身旁仅剩一缕魂识、红衣白裙的流浪神因冲动被骗进来，至于他自己，因被师姐一符纸给拍进来。
种种缘由，皆能说得通。
唯独神尊的出现，让晏乐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辨认不清幻境倒也罢了，可神尊呢？他怎会不清楚？
难不成神尊真是为了救我......？
晏乐想着，刚撑直的身子又顺势靠了回去。
方才萦绕四周的紧张感，此刻已变成了漫天遐想。
按他在神尊心里这等重要的程度，待神尊破了这幻境，再灭了这邪魔，他飞升成仙之事，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
无底深渊，盘亘其间的沉默涌动不息。
两股背道而驰的气劲相互牵引，却都极力拉扯着，不肯低头，也不肯向对方靠近。
“呼啦啦啦——”
蓦地，一阵袍摆的晃动声轻响起，拂过了池炎身后梁知秋的耳畔。
她如梦初醒，意识如生锈的齿轮，启动了开关后缓慢转动。
恍然，她忽回忆起方才那道劈山白光挺直而下时，她的神智还被禁锢在一处暗室。
随后只听得几段岩浆“咔嚓”的碎裂音，她身形不受控地左右摇晃了几下，眼中景象便紧跟着搅成了一团。
梁知秋试着动了动眉心，感到一阵紧促感后才确定，她又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四肢虽仍是僵硬的，并不完全受她的控制，但好在她回到了第一视角，眼中画面终于清晰了许多。
于是她刚抬眼，就看见了正前方沉默地站着的池炎。
他身型清瘦，身上穿着的长袍裁剪并不合身，比起穿，倒更像是直接挂上去的一般。
她就这样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就见他始终仰着头，未曾挪动分毫。
他身上那股惯常的傲然之气，彼时也不知何故，消失得无影无踪。
某一刻，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同她一样，被剥夺了肉身控制的权利。
梁知秋不安地转动着眼珠，她想绕过他的背影，看看他始终朝前的目光里看向的是什么。
挣扎了半晌，仍是只得看见他微微抬起的右手掌心上方，隔着不足半寸距离，悬着的一颗鲜红的心。
它怦然跳动着，幅度虽小，展现出的蓬勃生命力却是永不止息。
梁知秋征愣地望着，脑海中碎片似的回忆攒动，片刻后才悄然地舒出了一口气。
她想，梵祝应当还活着。
“呼啦啦啦——”
寂静无声的四周，再次传来衣袍四面晃动的声响。
梁知秋眨了眨眼，视线顺势向下，就见池炎褴褛的袍摆碎成了无数段，而他的脚底不知何故飘旋着的一阵气流，浅淡雾气透过去，恰好折射出了几盏赤红的光晕。
红白交映，起伏的明灭间，微弱得像是一段随时能被掐灭的烛火。
梁知秋的目光停留，不由得跟着屏气凝神，生怕自己的呼吸不小心吹熄了它。
也正是在此刻，她看见了晃动的袍摆之下，池炎踩在冰冷岩面上的赤脚。
他的脚踝纤细，本就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