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的身份

她忍不住近前了几分,见小小婴儿缠绕在厚重的彩色锦被里,面色憋得通红。她还那么小,那么无助,明明手脚并用也扯不掉抵在鼻子上端的绸缎,不时发出几声小猫一样的呜咽,却被动分化在大得渗人的宫殿内,叫旁人即使仔细也听不得任何响动。

何况那些人离得这么远,且一个个动作疲懒,好似永远睡不醒一般。蒋钦舟眼神微冷,却又无可奈何,她有些着急地看着那个婴儿,祈祷来一阵风也好,将帷幔吹开一些,好让人不要忘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需要人时刻关注照怀的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婴儿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那细碎的呜咽,几不可闻。殿内的人依旧各自做着那些无聊的琐事,没有一个想到,跑过来看望这深陷在重重困顿里的孩子。

蒋钦舟的性情再是冷清,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明白,还尚未领略这世间黑白的婴儿死在面前。她靠得极近,再一次拿手拂开那片碍眼的绸缎,可惜终究不行。

当指尖再次穿透婴儿的面庞,那牵动不住任何实物的挫败,打击到了这个向来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新魂。她此刻宁愿现在的自己是在梦中,而不是有可能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真实发生的事情。

当巨大的昏沉感袭来,她晃了晃身形。临瞌敛双目的时候,却发现那婴儿的眼睛睁开了。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里,还带着挣扎哭闹过的痕迹,却不妨碍映上了她的身影。

那极为透明浅淡的一片,全部收拢在一处。留待她谨慎观望,最后一刻定格的,是婴儿继续哭闹着向她伸手呼救的乞求。

当再一次醒来,蒋钦舟发现自己置身在十分熟悉的大床上时,眼神中的冷厉一闪而过。随后没顶的歉疚逼迫着她一遍遍回想着婴儿回望的那一眼。当窒息感突如其来时,蒋钦舟这才察觉那碍眼的绸缎仍然死死困住她的呼吸,于是果断暴躁了。

暴躁的当下,那比婴儿多了无数经验的常识此刻也派上了用场,她手脚并用,不时蠕动着躯体,如蚕蛾破茧一般,慢慢推开那妄图缠绕自己性命的彩色锦缎。

在经历一番十分困难的摆脱绸缎大战后,她已经累得差点忘记了自己是谁。此时此刻,她只想安静地长睡不醒,没准再过阵子,梦就消逝了呢?

想法很美好,期待终归是期待,再次醒来的蒋钦舟又恢复了旁观者状态。床上的那个孩子因为她的努力得以解脱,此刻正追逐着自己的脚掌,啃得不亦乐乎。

于是,她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稍显活跃状态的婴儿,心中的歉疚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喜悦...

转眼间,蒋钦舟的梦境已经延续了约三个半月有余,眼前的娃娃也从抱着脚掌啃食状态中渐渐变得尤不满足。她如今已能满宫殿的捉摸爬行,碾草压花,惹得那些仆从整日提心吊胆地亦步亦趋着。

小娃娃像是能够感应到她的存在,总是十分准确地抬头给她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她的小手举过头顶,喃喃自语,像是与隐藏在半空中的神奇身影直接对话。

此子与我有缘,望着满地打滚的娃娃,突如其来的一段话莫名出现在她的脑海,以至于让她都想装一回神棍将这孩子带走。

反正她的父母从来没有瞧见,何不让其跟随自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疼爱也无是不可。

可惜了,这也许只是个梦境。说不定梦境的小孩不过是她曾经对自己儿时记忆最混乱复杂中,最贴切的一个近相。

每到这时,旁边的奴才们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胸膛里。他们战战兢兢,皆是想到了这个孩子那可怜的生母,被赐一杯哑酒得以保留小婴儿性命的颜氏。那个女人是死了吗?也对,毕竟是得罪过皇后的人。

他们在畏惧什么?蒋钦舟神情若有所思。她本不赞同那孩子暴露自己行踪,两人相处的短短几个月中,她早就了解自己只能待在婴儿身边的现实。

终归不算正常的相处,但细想这么大的宫殿内总是这么一些人跟在左右晃荡。吓吓他们也算好事,总算伺候得比较尽心尽力了。

如果一直维持逗逗小娃晒晒太阳的美梦,蒋钦舟大概会觉得投不投生也无所谓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命运岂会让她如此惰怠,所以当世事的长条鞭笞着灵魂不断向前,那在苦痛中诞起的新生,叫人既是愤怒也是无奈。

时间总要前移,不过区区一年光景,竟叫人记忆尤深。小娃娃如今已经不在出生时的屋子里,她被置换在更大的一处宫殿。这里的主人身份高贵,这里的仆从尽心尽力,也比当初那冷清的宫殿多了太多人气。

蒋钦舟照例跟随,自那日贵为这个朝代的一国之母屈尊骤降至小娃娃的出生地时,她就感觉到其中无法摆脱的宿命开始轮回了。

当日,那一众宫殿里的人自然全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起因为照顾皇长女不周而获罪。

当鲜血遍染廷阶时,有谁会去在乎一个刚满周岁大的孩子是否能够了解其背后的龌龊。

衣冠华贵的年轻皇后端坐在凤辇内,似乎评判一个物品一样的眼神扫过被小太监抱在怀里的孩子,直接锁紧眉头。她毫不掩饰恶意地大声呵斥道:“放她下来,自己走。”

小娃娃尚不待领略人间,脚下就沾染了罪恶的污秽。这些人死亡的原由,全都被记在了宛如新纸一张的幼稚小儿身上。没人敢去讨要,却生生膈应到了一旁无声伫立的灵魂。

所幸也不全是灰暗的回忆,小娃娃有了新的身份,她是全大周年轻帝王唯一的孩子。

王权富贵,身份是皇长女的她下半辈子也算是安乐无忧了。可却因为这唯一,使她受尽了苦难。

每天天不亮就要去读书学***王谋略,习武射猎均不能少。换她老子的一句话来说,这便是生在帝王家的义务。

可惜她实在没有读书的天分,也不是一个被人当作神童对待的天才。每天在惩罚与惶恐中度日,年仅四岁的娃娃活得并不开心。

她更多的下意识去追寻那个一直没有离开过的影子,因为与生俱来的熟悉感能够令她微微安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吾儿大善纯孝,明通事理,特赐名,钦舟。勿忘朕之...”

有意思了,这孩子竟然与她同名。那么,如今不管是否是在梦里还是别处。她的事,那必须是要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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