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读者来信可就捅了马蜂窝了,大量的读者来信通过驿站来到了报社。这些来信中,大都对佃户的悲惨生活表示同情,但对于呼吁朝廷建立堆满租佃的律条这事,大多数人都是持反对态度。
这些人认为,自秦置郡县以来,历史上从来是皇权不下县。在农村里,一直以来都是维持乡村自治状态,地主与自耕农纳税,贫雇农则只交租。几千年来都是如此,为什么现在竟然想让朝廷来代替佃户和地主之间的协商呢?
还有些来信中认为,朝廷改革的步子太大,这样会使天下动荡,希望朝廷里的大人先生们能够多读点史书,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些信让王承恩大为恼火,这话明里暗里就是在讽刺皇帝,但却又没办法因言罪人。他小心地将读者的反应报告给了皇帝。
朱由校笑道:“能够想明白,能够看报的大多是地主,他们当然不愿意朝廷插手到租佃之间,善财难舍,这是人之常情,不过朕是一定要把这事推行下去的。”
下一期的报纸上,出现了一篇措辞严厉的文章,以内阁的名义,指出减租之行势在必行,此事必须要朝廷参与其中,最后用《吕氏春秋》里的一句话结尾:“世易时移,变法宜矣。”
更多的信涌进报社,让报社专门看信的小太监忙得不可开交。这次来的都是匿名信,大家一致认为,朝廷干涉乡村里的租佃之事,有失气度。甚至有些人认为这是不祥之兆,预示天下将乱。
朱由校听了王承恩的汇报后,不由得哈哈大笑:“朕就不相信什么兆头的事,我看能乱到哪里去。”
魏忠贤也跟着笑道:“如今天下太平,建奴指日可灭,民众皆有余粮,怎么乱得起来。”
突然宫殿动摇有声,用做灭火的铜缸中的水腾波震荡,魏忠贤一个虎扑,将皇帝抱在手中,向殿外跑去,王承恩大叫:“都出去,地龙翻身了。”
朱由校练了这么久的功夫,终究还不如魏忠贤这个野路子来的,等他反应过来时,魏忠贤已经将他带到了殿外空旷处。将皇帝放下后,魏忠贤道:“王承恩,你去太子处看看,要方正化小心在意些。”
王承恩听命而去,朱由校道:“你也去坤宁宫保护皇后和太子。”
魏忠贤摇摇头道:“有方正化在,皇后和太子必然安然无恙。内官之中,方正化武功第一,比他师兄曹化淳都要高。我只要保护好圣上这里就行了。”
朱由校道:“两位贵妃处快点派人去看看。还有康妃端妃等处,都要仔细保护着。”
天启四年二月三十日,在朱由校强硬地要求朝廷插手地主和佃户之间的租率后不久,京师大震。不是人心大震,是真的出现了大地震。
蓟州、永平、山海关等地屡震,震坏城郭、庐舍无算。至是,滦州大震,坏庐舍无数,地裂涌水异物。乐亭旧铺庄,地裂涌黑水,高尺余。迁安声如巨雷,塌坏城垣民舍无数。卢龙震倒官民房舍甚多。朱由校命令各受灾地开仓放粮,并紧急出动官员到受灾之地监督赈灾,还把锦衣卫也派出到各地,发现贪污官员立即逮捕送到京城。
但这一场地震却让很多人认为,正是因为皇帝德行不修,强要插手租率之事,引得上天震怒示警。当东厂番子把京城人的议论汇报上来后,朱由校沉默了。
而在朝会上,以王洽为首的一批官员,话里话外是因为皇帝想要减租引起上天不满,要求皇帝下罪己诏,并在报纸上申明不再插手佃租之事。
王洽他们是御史或者六科中人,也就是俗称的谏官,他们这样说,让方从哲等人也无法为皇帝辩白。不然他们的矛头就会转向方从哲,参他“以谀事君”。
朱由校一直没有理会他们,却也没有训斥他们。有些官员见这架势,也慢慢加入王洽的行列。黄克缵曾经怼过他们一次,但很快被群臣骂得狗血淋头,狼狈不堪。
朱由校召集内阁和六部于云台开会讨论此事,朱由校烦噪地说道:“天人感应这事,可以说它是假的吗?”
方从哲连连摇头道:“陛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天人感应必须是真的。”
叶向高道:“陛下,天人感应是董仲舒学说的基石,他认为,君之为君,乃是上承天意;君之为君,又当效法上天之道。为此,他提出了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独尊儒术、三纲五常、阳尊阴卑等一系列主张。如果否定了天人感应,那君权神授也就立不住脚了。”
徐光启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有时聪明得可怕,但有些事还是不大明白。于是说道:“叶师所说甚是,天人感应乃是皇权的基础,陛下千万不可自毁根基呀。”
朱由校道:“那现在怎么办,这地震实际上是地壳运动而已,与上天示警根本没有关系。如果不否定天人感应,那朕难道真的要下罪己诏吗?”
叶向高道:“下罪己诏是不行的。减租之事,本来就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江山。下了罪己诏就表示这事是错的了,无论如何不可。”
方从哲道:“为今之计,就是硬顶着。救灾是救灾,但不讨论这种事,我想他们总不会直接在朝堂上提出要让陛下下罪己诏吧。”
朱由校问道:“想不到更好一些的办法吗?”
徐光启道:“上次本兵不过说了句未必就是上天示警,便被他们骂了一通,我们开口显然是不行的,不如从别的方面来下手,让其他人来说。”
朱由校奇道:“你们都不能说了,谁说能够管用呀?”
徐光启和方从哲都看向叶向高,叶向高有些尴尬地说道:“礼部主事刘宗周,其与高攀龙为至交,被时人视为东林人。但其为人持正,一直反对党争,希望朝廷化偏党而归于荡平,不必以门户分邪正。此人对王洽等人有极大影响力,只是臣担心此人不易说服。”
朱由校笑道:“叶老都说服不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