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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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1]。

黑色的麂皮靴踏在没(mo)过脚踝的雪地上,猛烈的西北风呼啸而过,吹落枝丫上的积雪,纷纷扬扬。

冰凉的飞檐下,瓦楞和滴水檐挂着薄薄的冰层,顺着青苍色的瓦当垂挂而下,如一根根尖刺一般,在写着‘狱’字的白色灯笼下,闪耀着如刀剑般冷萃的暗芒。

“见过三皇子。”

推开沉重的铁门,李鹤霖与马景川顺阶而下。阴森幽暗的地牢里,只有燃了一半的油灯照亮。

两侧的牢房里关着各种各样的犯人,有于邓州行刺泰安帝的刺客;有意欲谋害太后的宫女;有伙同他人犯下连环凶案的屠夫;还有穷凶极恶,欲复辟前朝,在汴州掀起动乱的前朝旧臣。

进到这里的每个人都罪恶滔天,他们或许身份不同,经历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边是‘死’。他们会死在这里,或是在重重酷刑的施加下,或是在秋后问斩的圣旨上。

诏狱狱丞是个三十岁的男人,原是洛阳定国公主的副将,因潼关一战伤了手臂,无法再提长枪,便被调入诏狱做狱丞。

狱丞走在前头引路,他身姿挺拔,即便再也没上过战场,武艺也没偷懒落下。

“三皇子,小王爷,这边请。”他领着二人拐入深处,这里的牢房都是用砖做内芯,外面用米粥泥土和着涂了厚厚一层,牢门皆是铁质,是整个诏狱最为坚固之地。

马景川虽也习武,平日里也会随着祖父在西郊大营练兵,却从未来过狱中。这里充满了腐朽的气息,阴冷的潮味儿混着死气的铁锈味儿,令他感到极为压抑与不适。

他看向身前的李鹤霖,只见对方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对周围既不好奇,也不反感,而是气定神闲的负手前行,仿若这里他早已来过千遍万遍。

也不知是西北艰苦,刀口舔血的日子比这里糟糕百倍,促使他练就了对一切生死、糟污都能无视的本事,还是他本身就不在意,觉得诏狱就该是此等模样。

他暗暗后悔,就不该因为一时好奇,吵着来这诏狱,还不如回家好好用柚子皮洗一洗身上的晦气,再好好睡一觉。

不由地叹了口气,马景川用衣袖捂着口鼻,随着前面的人一路走到了刑讯之处。

诏狱的刑讯处约摸长宽五丈七尺,斑驳的墙面上挂着大片潮湿发霉的印渍,十几道婴儿手臂粗细的银色铁链互相纠缠着挂在鹰爪一般都铁勾上,下面还挂着一些血迹干涸的勾、爪、煽刀、尖刺、铁鞭。

两张木桌凌乱的摆放着,看不出原本的木色,只留有被血液日夜侵染而成的黑褐色。上面铺着一大一小两张薄牛皮,大的那张铺满了整张桌面,上面整齐的排列着着荆条、竹板、膑刀、透甲针、拶指等,小的那张则只有成年男人的手掌大,上面放着一颗发黄的牙齿,还有一个米粒大小用肠衣包裹的毒囊。

狱丞搬来一把圈椅,放在磔刑架前,请三皇子入座,然后指着那小块牛皮上的东西说:“这人将毒囊塞入后槽牙下方,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毒囊就算不被咬破,毒液也会渗透肠衣慢慢侵染身体,不超过四个月,必定毒发身亡。”

面前的人双臂和双腿被尖枪钉死在磔刑架上,双脚离地悬挂在此两天一夜,滴水未进。整个人都呈现一种濒临死亡的破败感,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寒冷令他发着高热,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身披破絮薄被的他却一直冒着豆大的汗珠。

他微微抬起重如千斤的头颅,看向明明身处牢狱端坐于圈椅,却如同身处豪奢宫殿参加无聊宫宴一般的人,刚想扯开嘴角,却被疼痛刺激的面部抽搐。

李鹤霖看着他的狼狈,心中没有丝毫怜悯:“为什么要绑架莱安长公主的孙子?”

“我是被逼的……属下欠了赌坊许多银钱,安国公许诺,只要帮他做这一件事,便能偿还赌债。”于眠哀求道,“殿下!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过我吧!”

李鹤霖:“牙下藏着毒囊,这是死士才会做的事,你当我蠢吗?”

于眠:“殿下,我从未背叛过您啊,口□□药只是怕被捉拖累您,拖累墨云骑,属下没有做出任何背叛之举!也未曾有任何背叛之心啊!”

“没有背叛之心?”李鹤霖不由冷笑,“你以为徐松抓你只是因为你绑架了莱安大长公主的孙儿吗?”

于眠神色哀伤的看着李鹤霖,满脸的懵然与无辜。

“你还记得西平仓中发霉的三千石粮草,松了弦钉的八百军弓吗?”李鹤霖直视着他,“我从未觉得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孤身领着墨云骑夜袭西戎哨所是我谋划不足,被伏,我认栽。可你敢说堂堂吐谷浑三皇子,会没事儿从王都千里奔袭到鄯城专门埋伏我吗?是他神机妙算,还是有人在下一盘大棋?”

“殿下,属下冤枉!”

“冤枉?”李鹤霖的眸中泛着冷光,视线如同尖刀一般刺向刑架上的人,“你若冤枉,那葬身青海的五百弟兄,就是泼天的大冤。我既然拿你,就是有证据。于眠,这里是诏狱,若是没有父皇授意,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鹤霖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冷声道:“千牛卫的人已经来过了吧?你难道还要瞒我吗?”

刑架上的人沉默不语,不再徒劳地重复‘冤枉’二字。

其实,早在他收到命令,让他去绑架莱安大长公主的孙儿时,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是死在西洲侯的手中成为诬陷三皇子的证据,就是死在三皇子的手里。

相比成为对准三皇子的矛,他宁愿自裁,毕竟三皇子于他和娘亲有救命之恩,因此他藏了毒囊。

李鹤霖:“想想你的母亲。”

“别动我母亲!”

“是我要动你母亲吗?”李鹤霖厉声质问道,“我自组建墨云骑起,不说对得起每一位墨云骑,至少你们八位百户我自认都待之不薄。萧雷的父亲病重,我允他回家照顾,河州寒苦药材紧缺,我重金替他搜罗,因为他父亲值得!四年前三塘镇大涝,若不是他父亲背着他,靠着自己的双脚徒步走了一千六百里路来到河州,如今他萧雷在哪儿还未可知!徐松的夫人,被姨母一家带累,刺配崖州,若不是我想方设法赶在钦差到来之前,赶到巴州为他们结成婚契,她夫人如今又会是什么下场?你应当最清楚衙役为何最喜欢押送有女眷的流放队伍,你不就是因着这个,因着你妹妹受过罪,才在经州落草为寇的吗?还有你的母亲!”

李鹤霖站起身,走到于眠面前,两指钳住他的下颌,逼他抬起头直视自己:“你母亲为了供你读书,供你考武举,日日做秀活盲瞎了一双眼。父亲当年欲点你入亲卫,你却说想从军去西北,还记得你当时的话吗?你说你想建功立业,不想让你母亲失望,可如今你做下的这些事你敢对你母亲说吗?你敢吗?”

汹涌的泪水顺着于眠的脸颊滑落,他喃喃着‘对不起’三字。

可李鹤霖如今已厌了这三个字,他失望地说道:“你对不起的从来都不是我。”

他松开手,任由对方的头颅垂落,落在他头顶的目光中饱含悲戚:“你可知闻名遐迩的北境四大将,其实原本还有一人,与他们并称五大将。那人名叫祁中岳,可他放弃了北宁关,放弃了离城,令吐谷浑和回纥铁骑毫无阻碍的一路南下。他背叛的从来不是虞庆侯,不是皇帝,而是这天下百姓。如今的你也同他一样,你背叛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葬身西戎,永远无法回家的五百弟兄。”

大约是这地牢永远只有头顶那四寸见方的小窗透着光亮,于眠觉得这天地太昏暗了,令他看不清前路,让他浑身发冷。

死寂般的沉默随着刑讯间的腥腐气弥漫开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颤动着干裂的嘴唇,了无生趣的说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殿下。”

“说!”

“今日布局的是西洲侯,为的是一箭三雕。事成,既可以用孙儿要挟莱安大长公主,又可以要挟虞庆侯。事不成,也能将罪名扣在安国公头上。”

李鹤霖:“你是西洲侯的人。”

“不!”于眠摇头,“我只是帮他办点事,我并不是西洲侯的人!”

“你的赌债是真是假?”

于眠沉默了半晌,才艰难的回答:“是真的,西洲侯说了,只要我帮他办两件事,就能平了我全部的赌债。”

“另一件事是什么?”

于眠不敢答。他太清楚李鹤霖的脾性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李鹤霖不是一无所知的局外人。他的梦就已经告诉了他很多事情,即便断断续续,也能结合现在的情况推断个七七八八。

他睥睨着于眠:“德州雪灾上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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